二毛手记 第七章：命运的审判

人的命运从来不会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那些声称可以改变命运的投机倒把的做法，不是贩卖无知，就是妖言惑众。人来到世间的第一天，就与命运订立了契约，这份契约的前提，就是人必须接受命运的审判，故而，命运支配着人的生老病死，决定着人的贫穷富贵，玩弄着人的得失无常。

二毛的大伯伯是父辈里唯一的高中生，在那个初中生都比较稀缺的年代，大伯伯作为一个家族之中学历最高的长辈，原本应该信奉知识就是力量的他，却成为了读书无用论的忠实践行者。

大伯伯家的三个子女中，除二哥德阳忠厚老实、成绩平平无奇外，大哥德华和三弟德贵都是读书的好手。这个家族的人似乎对知识有一种天生的领悟力和敏锐性，最直接的证据就是德华、二毛、德红、德贵四弟兄在学习上根本谈不上认真，但依然毫无压力地考进了区中。

小升初取得的成功，原本预示了德华和德贵这两兄弟光明的前景，可是在命运的判决之下，这两兄弟的大学梦均遭到了无情的否定。至为可叹的是三弟德贵，他曾经离大学之门如此之近，但最终却被命运以一场玩笑拒之门外。

德华作为老家五弟兄里的大哥，在学习方面给四个弟弟树立了良好的榜样，但在为人处世方面，他却建树不多，以大欺小、爱耍小聪明、爱贪小便宜等性格决定了他并不讨弟弟们的喜欢。

德华并没有摆脱家族中卑怯基因的蚀刻。在校园里，他始终无法融入进那些家境优渥的同学们的圈子里，只与同村在区中读书的两个同学关系稍好一点，但总归属于边缘化的一类，所以当二毛被镇上那些学生混混们欺负的时候，德华要么置身事外，要么依靠高年级学长的身份让对方给个面子。

卑怯的基因深入骨髓，连这个花花世界奋力帮助他们刷洗也无济于事。德华被这种基因塑造成了一个处事小心翼翼、说话唯唯诺诺的人，这样的性格甚至造就了他与知识层面不匹配的表达能力——大家在讨论一件事情的时候，明明几句话就可以表述清楚的问题，他支支吾吾半天却还是说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德华在进入初中以后，一改小学时学习方面的强势，在人才济济的重点中学里逐渐变得平庸。中考的时候，他只考上了市里的一所技校，在那个年代，读技校原本也是一个非常有前途的选择，但大伯伯却以还有两个弟弟在读书、家里负担不起为由，彻底封堵了德华的求学之路。

二哥德阳在学习方面一无所成，有几次二毛与他一起在放牛坡上做作业的时候，一些在二毛看来再简单不过的数学题，给他讲了几次他还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出于九年义务教育的硬性要求，德阳在小学毕业后去了邻村的一所二流中学，在这所中学完成任务以后，就跟着村里的一位叔叔到江苏学修车技术去了，后来修车技术也并没有学到，最终还是同大哥德华一样，开始了背井离乡、漂泊不定的打工生涯。

二哥作为几弟兄里文化水平最低的人，却有一种让二毛非常敬佩又学不到的品质，那就是当你与这个人相处的时候，无法从他身上嗅出虚伪和心机，也无法从他的言谈举止中感受到被冒犯，哪怕这个人在知识和见识方面如此肤浅，你仍然可以心甘情愿地原谅他，而不会有任何的蔑视或嘲笑。

三弟德贵比二毛低了好几届，他在三中读书时，二毛已经离开了这里，所以对他在三中读书的具体情况知之甚少。

德贵在距高考只有一个多月的时候，突然咯血晕倒在了教室里，同学们立即报告老师，老师呼叫救护车把他送进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诊断为肺结核，这种古时候称为痨病的疾病，通常与营养不良有关，而治疗这种疾病，通常要服半年以上的药。高考无法参加，复读又赶不上，这几乎宣布了德贵的大学之梦被彻底断送。大伯伯在德贵生了这场病以后，似乎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他在东访西问中已经为德贵安排好了病愈后的打工行程。

为什么不去复读呢？三弟曾经离大学之门如此之近，哪怕是考一个大专，以后又何至于靠出卖苦力来挣钱啊！每每提到三弟，二毛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他曾因年少无知而向三弟炫耀自己的才华和远见，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始终耿耿于怀。二毛耿耿于怀的是命运的审判如此不公，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抗诉的地方。

按年龄大小来排，二毛的弟弟德红在老家五弟兄里排老四。弟弟是一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偷别人家果树上的果子，欺负别人家的小孩，拿石头砸别人家屋顶的瓦片……生产队里的坏事作案现场，几乎都有证据指向德红，他也一度成为生产队小孩里面干坏事的第一嫌疑人。就读书方面来说，德红的学习成绩向来不错，所以考入区中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为经常惹是生非，所以爸爸不喜欢德红，对他的容忍度也非常低，只要稍微犯一点错误，不是拳脚相加，就是恶语相向，久而久之，父子之间的关系出现了裂痕，矛盾也变得不可调和，以至于在德红懂事以后，父子俩再已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

不知道中了什么邪魔，爸爸妈妈总是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吵闹闹，甚至大打出手，家中始终没有好好地清静十天半月，这样的家庭环境不要说是安心学习，就是一日三餐，也不会有几分轻松愉快。德红的过错或许就在于他不应该出生在这样一个纷争不止的家庭之中，调皮捣蛋也好，惹是生非也罢，都不足以令他今后的生活如此艰辛、性格如此怪异。

家庭关系的恶劣，让兄弟二人深受其害，且从小就对这个家庭有着深深的失望，而这种失望在弟弟德红身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初三下半学期，家庭矛盾已然十分尖锐，两兄弟读书的学费生活费，家里柴米油盐的开销，压得以种地为生的父母喘不过气来。父母的吵闹变得更为频繁，爸爸酗酒的恶习更是变本加厉。二毛终于在这种沉重的心理负担之下选择了离校出走，但这次出走最终以他在火车站被人骗了两块钱后无功而返。

德红读完初中后并没有考上任何一所学校，这虽然令人惋惜，但其实是预料之中的事情。爸爸和二毛劝德红复读，但他坚决予以了拒绝。二毛非常理解弟弟的心情，这个家于他而言，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归属感，所以自中考那年的暑假去到城里学厨师以后，德红就很少回老家，有两年甚至完全断绝了同家里任何人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