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毛手记 第三章：家族的荣耀

经济上的拮据，生活中的艰辛，让爸爸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每次醉酒后，家里都是永不休止的吵架和打架。妈妈也不回娘家，跑到媒人那里去诉苦，有时候几天不回来，爸爸不会做饭，遇到这种情况，兄弟俩也只好饱一顿饿一顿了。

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曾说:“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这在二毛身上或许体现不出来，但在弟弟德红身上却展现得淋漓尽致。两兄弟受家庭影响而导致不同的命运，可悲可叹！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爸爸虽然很少辅导兄弟俩的作业，但对他们的考试成绩却格外关心，这种看似分裂的人格，是封建思想与现代观念共同作用的结果。两兄弟平时也不好学，每次考试都是五六十分的样子，但全赖同行衬托，这样的成绩大多数时候都保持在前三名以内，所以老师对这一家人刮目相看，多次叮嘱爸爸妈妈要管好孩子的学习。

顺带说一说这个家族吧。

二毛的爷爷辈共有六姊妹，爷爷和伯公（爷爷的哥哥）早年参加革命工作，解放后在老家参与剿匪，得到组织认可，后伯公去了法院，爷爷则一直在大队任支书，不过这两老爷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对家里并没有什么特殊照顾，所以两兄弟的子女些竟没有一个谋得一官半职。爷爷辈还有四个姑婆（爷爷的姐姐妹妹），都是很早就嫁出去了，二毛对她们并没有什么印象。

爷爷和奶奶共生了六个孩子，夭折一子，活四男一女，二毛的爸爸排老二，周边的同辈们便喊他二哥。老大即是二毛的大伯伯，膝下三子，大子德华，二子德阳，三子德贵；二毛一共两弟兄，弟弟名叫德红；三叔结婚晚，育一女一子，大女淑娟，二子跳跳，均在外县，相见甚少；四叔早年外出学医，后开诊所，家庭条件稍好，也是一女一子，大女丽丽，二子建文；姑姑很小被人拐卖至江苏，直到二毛上初中时才寻亲回来，不过那时已落户江苏，并育二子，大子永胜，二子永利。总的算来，二毛们同辈共有十一姊妹，不过平时能相聚的，也就留在老家的九姊妹，远在江苏的两个表弟，则只能算作名义上的亲人。

二毛读的这个乡村小学，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班有二三十个学生，教师有公办有民办，公办即有编制，民办则属于聘请，总的来说教学水平都不高，故而升学率较低，能够考上区中的，每年就两三个学生。除早已在外安家的三叔四叔家的子女外，二毛两兄弟与大伯伯家的三兄弟都在这个小学就读。二毛们这五弟兄，在这所乡村小学里为家族带来了巨大的荣耀——除大伯伯家的老二德阳外，其余四弟兄在重点初中名额如此珍贵的条件下，先后都很争气地考上了区中，当然，良好的基因也在三叔四叔家的孩子们身上也得到了遗传，他们两家的四个孩子，三个考上了大专，一个考上了本科。这样一个人才高产的家族，应该没有任何道理成为一个弱势的家族吧？但二十多年后的结果，却给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

一所好学校就是一个孩子的一生。踏入区中的门槛，也就意味着另一只脚踏入了县里的重点高中。长义县的流星镇一共有五所初中，只有区中是县里直管的。这个镇虽说是交通要道，在经济上却毫无建树，没有厂矿，也没有什么产业，但在平平无奇中却有一项引以为傲的事业——教育，除了升入重点高中人数一直名列全县三十多个乡镇的前五名这种硬指标外，他们还创造了短短三年内考了五个清华北大的神话，而这些后来考上清华北大的佼佼者，无一例外都是从区中考出去的。

小镇离家十多公里，除镇上的孩子走读外，二毛们这些乡村来的孩子都是住校。

住校的生活是非常艰苦的，这些农村孩子们没有钱，吃不起小炒，只好从家里带米和炒好的油辣椒作为口粮。学生们把米装进用油漆做好标记的饭盒里，淘洗干净，一个一个叠放在食堂的案板上，食堂的大妈们就会放在大锅上蒸好。中午和下午放学后，孩子们争先恐后地奔向食堂，端着饭盒打一点大锅菜——水煮白菜、卷心菜之类，再舀上一瓢油辣椒撒在大锅菜上，就可以美美地吃上一餐了。学生们偶尔也要打打牙祭，一般是两三个人凑钱，炒一份荤菜来分。

打牙祭的方式也有例外的，这种例外发生在二毛身上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记忆。1999年的冬天，长义县下了非常大的雪，学生们在课余兴奋地打起了雪仗。二毛在与同学们打雪仗过程中，忽然发现一张躺在雪地里的五元钞票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心里一惊，四下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人注意自己，便假装摔倒，一屁股坐到了钞票上，随后敏捷地将这五块钱揣进了裤包里。横财的到来，让二毛在惊喜之余，也有一些忐忑，他在谋划着这笔钱如何使用的同时，也在仔细回忆当时是否有人发现自己捡到了钱，于是便在兴奋与惶恐之中将这笔钱存留了两天。第三天，按耐不住的二毛找到了上初三的大哥德华，给他讲自己捡到了钱，要给大哥加餐，于是这一天的下午饭，二毛与德华扬眉吐气地各自端上了一份小炒。

仓廪实而知礼节。五元钱是当时很多学生一个星期的生活费，纵然以现在的眼光看起来少之又少，但很多家庭仍然为了孩子每个星期的五元钱而发愁，或是卖点包谷，或是卖点鸡蛋，或是卖个老母鸡，或是到左邻右舍去借——这些都是二毛的亲眼所见，爸爸妈妈为了他和弟弟的学费、生活费使尽了浑身解数。故此，拾金不昧这种优良的传统美德，对当初那些长期金钱匮乏的穷孩子们来说，又有多少诱惑的分量呢？

九年义务教育，意味着初中毕业之前的这片自留地是有使用期限的，期限一到，大家就要分道扬镳了。哥哥弟弟们相继毕业，大哥德华考上一所中级技术学校，家里没钱供他上学，只好作罢，跟着年龄稍大的一位叔叔到广东打工去了；在另外一所中学读书的二哥德阳，混满三年后以同样的方式去了江苏；弟弟德红则由于爸爸妈妈经常吵吵闹闹，初三毕业后无心复读，跟着邻居表哥到市里学厨师去了。二毛和最小的弟弟德贵，则都通过复读的方式先后踏进了县里的一所重点高中。

二毛是自命不凡的一类孩子，1998年考上区中以后，他急于炫耀自己的聪明，便在放牛坡上对德贵预言道：以后我们每家都会装座机，每个人都会有手机。多年以后，手机是人人都有了，可二毛的老家依然没有装得上座机。有的人自以为与众不同，后来他就真的与众不同了——德贵在高考前，一场肺结核和穷得叮当响的家庭条件断送了他的大学之路，而在德贵之前高考的二毛，则已经成为一所本科师范院校的大学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