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逐光 十 相见

达罕见她羞窘的样子就像看到初生的羊羔，总想逗弄逗弄。他坐到桌前边用饭边和浅语说：“这些腌制的野菜倒也解腻清口，你从前在家里是跟着厨子长大的？”“我是跟着乳母长大的，吃食上挑剔的很，乳母就总是变着法子给我做些新鲜的小菜，我也就学了些。”“汉地的小姐不是都每日在闺房里学女红吗？”“我的针线也每日不落，但父亲家族庞大，母亲也忙于和夫人们应酬，所以我倒是自由些。有时乳母带我去集市采买，只头脸遮严实了，也没人发现。若是被发现了，哥哥自会给我遮掩，他最疼爱我不过了，那时他还没和嫂嫂成亲。”说到嫂嫂，浅语欢快的声音戛然而止，从美好的回忆中猛然回到眼前，想起被杀的嫂嫂和寄养给哈尔的世景，浅语的泪又漫上眼眶。达罕眼见她从叽喳的小鸟变成了小兔，冷硬的心也柔软了些。要么把那孩子从哈尔那要回来还给她，可她一个弱女子若何照管好一个啼哭的婴孩，正犹豫间，德赛尔进来了，浅语忙借机退出了帐子。德赛尔躬身行礼后回达罕：“再过五日就是猎节了，一应的祭品和酒肉都备好了，还像往年让那小子去送信吗?达罕捻动着珠串说：”让他去，看他能引出什么鬼神！到时一并收拾了，利落痛快！除了心病咱们弟兄大醉三天。”德赛尔回道：“爷，今年的月亮女神让青可尔准备吗？”猎节时为了表示对天神的敬意，要选出草原最美丽纯洁的姑娘扮成月亮女神献舞，德赛尔见达罕叫了几次青可尔来陪侍就请达罕的示下。德赛尔提出月亮女神时，浅语的样子忽然浮现在达罕的眼前，清透水灵的眼睛，雪白的皮肤，轻笑时嘴边的梨涡，只是过于瘦弱些，又不是吃不饱饭，草原上的牛羊都肥的流油，怎么她偏就不长一点肉。还是咱们草原的美人，丰满的身体，野性的眼神，如烈性的马儿，驯服起来才有乐趣。想到这，他轻点头说：“就青可尔吧！也让别的部落看看咱们土默特部的姑娘！”两个人边说边去营地里巡视每日操练的兵士。

晌午时分，草原的太阳晒的人懒洋洋的，哈尔携着浅语来到哈尔的帐子里，那日兵荒马乱，哈尔并未看清浅语的模样，今日一见惊为天人，他暗叹怪不得德赛尔劳心费力，这姑娘如明珠耀眼，这老哥好福气啊。哈尔和德赛尔多年老友，又以为德赛尔喜欢浅语不觉说话也带了几分随和亲近：“姑娘放心，孩子好得很，白胖胖的格外讨人喜欢，连给他喂奶的妇人都极喜爱他。日后你若是成了德赛尔大哥的人，我把他送回你们的帐子就是了。”还能这么容易得回世景？这真是突如其来的喜讯。德赛尔正要解释浅语不是他的人，浅语先接了句：“你说的是真的？你可别食言！”哈尔爽朗的说：“那胖小子虽养了些时日很是喜欢，可德赛尔大哥的喜事必须得送份大礼，姑娘只管放心，决不食言！”这时乳母抱着孩子来了，浅语忙奔过去，接过孩子，笨拙的抱着世景怜爱的亲着孩子的小脸。真如哈尔所说，孩子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喂养照顾的极好，这是浅语来到草原后最快乐的一刻。她逗弄着孩子的小手絮絮的和孩子说着话，仿佛这吃奶的娃娃能听懂一般。浅语的轻言细语让德赛尔和哈尔也都笑意盈盈，两个人在一旁喝着酥油茶，聊着营里的事，倒仿佛一个普通不过的蒙古人家。逗弄了一会孩子困了，乳母将孩子抱回去喂奶哄睡，浅语虽万分不舍，可也不舍得孩子哭闹，不舍的目送乳母出了帐子。德赛尔见状忙劝：“别急，日后总会团圆的，不在这一时半刻。”浅语记着哈尔的承诺，加上昨夜里老阿妈的劝诫，便定下了心，想委身于德赛尔。浅语知道自己容貌出众，自从及笄，家里的媒人就没断过，爹娘疼爱她，不忍心她早早嫁去别人家伺候公婆，所以也就没定下婚事。从前她如何也想不到会委身于一个居无定所的蒙古汉子，可如今若能嫁给德赛尔倒是两全其美的选择了。可德赛尔会愿意娶自己吗？浅语虽美貌但毕竟是异族，现如今蒙汉两地互不干扰，没有刀枪之争，可谁能预料将来呢？自己一个女子，再如何想尽快要回世景，可也不能先提起婚事！德赛尔将浅语送到帐子前，浅语叫住他，返身拿出给德赛尔洗好晾晒好的袍子，德赛尔道谢，浅语轻声说：“该我谢你才是，不过是举手之劳。你不知见了世景，于我是何等的安慰。以后你的衣服都让人拿给我吧！”说着指了指袍子刮坏了的地方说：“我绣了朵剑兰在这里遮挡，从前我院子里种了好多，不知你喜不喜欢这图案，若不喜欢我下次绣别的。”德赛尔想这汉地的姑娘落难在这草原，却坚韧的活下来，一日日欢欣，一日日安稳，内心倒也生出几分怜惜和喜爱。德赛尔回道：“不拘什么图案，姑娘只管按你喜欢的缝补，就是一头小羊也没什么！”听了他的回答，浅语轻笑出声，谁会在衣服上绣一头小羊呢，又不是百日的孩子。在夕阳下告别的两个人，都生出了几分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