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无声 4

今夜赶不及回去，便在庙中要了两间厢房。曹梵喻此次来，是按曹家惯例，定期捐香火钱，这个月到日子了，她亲自来一趟，也是要给婉月点一盏长命灯。

这长命灯其实就是长明灯，取个谐音，图个好寓意。灯点在佛祖座下或偏殿，有钱的权贵人家，会掏钱塑佛祖金身，将自家的灯摆在佛祖跟前。这灯状若莲花，灯油珍贵，普通人家是点不起的。

据说，这大殿七七四十九盏灯里，有一盏，是当今皇上的灯。

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大殿宏伟，佛祖金身有三四人高，俯视众人，表情慈悲。他周围是层层灯架，一层一层莲花将其包围，更是无比震撼的场面。

曹梵喻与钟敏跪拜完，找了主持请灯。主持问了各自灯主的生辰八字，便进了偏殿。不一会儿，他手中托着两盏长命灯走出来。

曹梵喻和钟敏看着他将灯安置好，便请沙弥带路，去听庸谷法师讲禅。

殿内香火味和敲击木鱼之声，皆使人凝神沉思，抛却杂念。

讲完禅，曹梵喻与钟敏正待离去，忽然一个小沙弥拦住了曹梵喻。

“施主，主持与庸谷法师有请。”

钟敏笑笑，“姐姐有事，我就先回厢房了。”

曹梵喻点点头，便随小沙弥去了。

小沙弥将曹梵喻领入一个僻静的殿内，主持与庸谷已经在里面了。

“不知两位高僧有何事？”曹梵喻有些不解。

庸谷道“不是什么大事，施主，您今日点的长命灯，它的主人，现下可在庙里？”

“有话不妨直说，吞吞吐吐，教人不痛快。”曹梵喻不答话。

生辰八字可不是轻易示人的东西，有心之人能拿你的生辰八字掀起不小的风浪。曹梵喻脾气急些，却不是糊涂人。

庸谷颔首道“冒犯了，我也是无意间看到了这位施主的生辰八字，只觉惊奇，便卜了一卦。此乃大富大贵之命，大吉，大吉。却有一点迷惑，因此想见这位施主一面。”

曹梵喻道，“大吉？自然大吉。她出生就高贵，大富大贵是自然。”

“非也，非也。她的富贵比如今她所拥有的，还要更多更大。简直像是吉星下凡。但又非正经吉星之命数。恐怕...”主持皱眉道“恐怕，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啊。”

曹梵喻晓得这两位都是高僧，既然都说大吉，料想应该不假。只是，这水满则溢是何解？吉过了头，难道就不吉了？奇怪的很。

曹梵喻心中有惑，便照实问出来了。

庸谷道“正是因为算不出是何劫难，却见她命数有晦涩之处，才如此疑惑。我需得亲自见见才行。”

曹梵喻眉头皱的越来越紧，又询问一通，却是再问不出什么了。

离去时天色已晚，已没有斋饭可用，好在钟敏给她和侍女都留了饭。

曹梵喻草草吃了两口，便和衣躺下了。外头月入中天，她却了无睡意。

这大吉听起来多让人高兴，但那看不破的劫难究竟是什么，真是让人如鲠在喉。

第二日一早，曹梵喻请了庸谷法师一道回府，可惜庸谷昨日夜里便入深山观星算天相了，说是半月后才能下山来。

曹梵喻便和钟敏打道回府了。

回去和老太君在房里谈了许多悄悄话，将主持和庸谷说的一字不落全都禀明。

老太君皱着眉道，“怎么如此古怪？究竟是好是坏？这劫又是大是小？”

曹梵喻只是摇头，不答话。

老太君叹口气，“罢了，罢了，如今想这些有什么用。只盼半月后庸谷下山，见到婉月，真的能够看出些什么来。有劫难也无需忧心，何人能一辈子无病无灾啊。都是命数。”

曹梵喻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定下心来。

婉月年纪太小，如今还天天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呢。总爱抱着人的腿撒娇。估计是这招在她钟寒哥哥那里好用的很，于是有了这个习惯。

从前嬷嬷不准她一直吃糖，只要和她说了不许，她就做罢了。如今她学会撒娇，学会用那甜滋滋儿的笑迷惑人，嬷嬷还得狠狠心挡住她这甜蜜的炮弹。

嬷嬷知道不行，也能有这力气抵抗。钟寒直接不抵抗，妹妹说吃鸭鸭，就去买醉仙楼的鸭，妹妹说吃糖葫芦，就差人现做。妹妹说捏泥人，就叫人家匠人照着妹妹的样子捏。

小少年还有些想被崇拜的小心思呢，又要教婉月下围棋，教她画画。都为时过早，不过婉月倒是很给面子，每个都好奇又耐心的玩。很是满足了钟寒“教书育人先生梦。”

钟寒的教育方式不死板严厉，他会随手捡起柳条就地作画，画一个圆圆脸的婉月，画一只小金鱼，画一颗柳树等等。

曹长帆就爱舞刀弄枪的，老要让妹妹和他玩打仗过家家。

婉月也十分配合，不过她常被分配到没什么用的角色上。

她有时玩的无趣了便跑到嬷嬷跟前，坐到嬷嬷怀里看。

曹长帆俘虏了扮演敌军将士的小厮，要救自己的军师钟寒。

碧柳作为敌国奸细，妄图给曹长帆下毒，可惜没有得逞。慌张逃脱被扮演曹长帆夫人的莺啼发现了等等。

他们玩的不亦乐乎，婉月也高兴的直笑。

多么快乐。

今日曹梵喻姨姨回来，给她带回来差人打的一副银镯子，还有一个长命锁。姨姨亲手给她带上了。

她还挺喜欢自己的小镯子，总是摸啊，捏呀，舔呀的把玩着。

长命锁或许是因为戴在脖子上不舒服，刚带一会儿就要脱掉。嬷嬷便给她先捏在手里。

老太君和曹梵喻聊完了，老太君也坐不住，便来看看婉月。左看右看，觉得这就是她疼爱的婉月啊，什么大富大贵，什么劫难，都是什么话，她不过一岁半的幼儿，说这些命，显得多无情，明明还是个性情如何都还未定型的小孩儿呢。

老太君其实不爱给孩子们算什么命，命若是真真的不能改了，知道了也无济于事，若是好命也罢，不好的话又该叫人如何自处？是忧伤不能自已，整日混沌不能打起精神奋斗，只能劫难来临，如此潦草一生，还是早入轮回早早投胎不受这苦，只求来世有个好命。

众人说，信则有，不信则无。老太君觉得，这命之定数呀，也是算则有，不算则无。

干脆什么都不知道，过好当下就成了。

权贵人家都信这些，给孩子算，给自己算，给家族算，连国运都有专人去算。但老太君从未给家人和自己算过。

也是阴差阳错，让人给她家婉月算了一卦。这老太君免不了要想想婉月日后有何劫难。

曹梵喻正在打点东西，她如今在家里已小住了半个多月了，当时老太君身体有恙，她便与婆母商量了回来照顾些时日，日子也不短了，她也该回去了。

总归都在京城，随时回来便可，不费心力。要打点的东西也不太多，将随身一些东西带走就行。

晚膳时，曹梵喻和众人说了自己明日一早回府之事，第二日她便离去了。

婉月正是牙牙学语之时，第二日和曹长帆玩闹，曹长帆说“姑姑走了，唉。”

婉月也说，“姨姨走了，唉。”

逗的老太君笑的合不拢嘴，“婉月，你还记得姨姨的样子吗？”

婉月点点头，抬起胳膊摆了摆。——是在说小银镯子呢。

这镯子是曹梵喻给她的，她记得清楚。

老太君又哈哈大笑。

没过两日，晋王妃宴请八方。

老太君不爱去这种会，便婉拒了，徐家来消息，问用不用他们过来接了婉月一道儿去。此次宴会其实是相亲会。晋王妃敏妁是曹梵喻的发小，她也发愁自家儿女婚事呢。本来早就要办了，这不是皇上重病，不好大肆操办，近日正好，皇帝身体好些了，天气也转凉，不那么热的人心痒。她便办了这么一场会，不止邀年轻公子小姐，也请各位权贵夫人们去玩耍玩耍。

老太君问婉月想不想去玩，婉月点点头。老太君又问，想不想爹爹？婉月摇摇头。她见徐崇山的机会并不多，徐崇山毕竟是朝廷重臣，并不同老太君一般能时时陪在她身边。即便如此，有时徐崇山回来的晚，也要去她房里看看，看她睡的可安稳。不过徐婉月哪能知道呀，她早就睡着了，她记忆中父亲出现的次数非常之少。不过，她父亲也是很疼她的。

老太君最终还是允许了婉月一同前去，此次当家做主的男人们不赴宴，婉月虽见不着爹爹，却能和亲哥哥姐姐们一道去玩耍玩耍，也教小姑娘见见世面。

老太君叫人给婉月裁了两身新衣服，也给碧柳莺啼做了两套。

钟寒来玩时婉月正穿着新衣服呢，粉色的，扎着两个小包，像个小福娃一样。

“有新衣服穿啦？”钟寒问。

婉月点点头，“明日去晋王府，哥哥去不去？”

钟寒笑笑，他知道晋王妃这宴会是个相亲会，他如今年纪尚小，去了做什么。“不去，婉月和外祖母一起去吗？”

婉月摇头，“不是，是和哥哥。”

“曹长帆也去？”钟寒迷惑道。

“不是，是嘉和哥哥，还有嘉宁姐姐，还有嘉慧姐姐，还有巧夫人。”婉月摆着手指头认真回答。

“好，好，哥哥知道了。你明日要跟紧你的哥哥姐姐，不能乱跑，知道吗？”

婉月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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