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卷一：浮示录（23）

此幕戏历来久远，不管何等身份的名伶都曾演上一场，但脍炙人口的终究是那拈花姬，说起此女可是趣事连连，戏班中人常道不喝得烂醉都不好上场演此戏。

脸上妆容的腮红可万万切记以酒意入色，方得其中精髓，但问题是喝个大醉又该如何上戏？此问可就难倒了众多名伶，据史籍记载，那拈花姬当年就是大醉一场，随意上了妆，便成了此番名戏，引得众宾客掌声如雷。

但野史流传的却是名伶遭负心郎所伤，借酒消愁，无意讨好那等俗人，于是随心落意，尓等爱看便看，不看可退，小女不送。

常言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经年久去间世人不知正史与野史的对错与否，但流传下来的袖中酒却成了戏班的必修名戏，演而不怠。

黑衣男子面无表情地观戏，但有趣的是从春风斋讨来的浓茶却似乎怎么喝也喝不完，小小一壶薄茶却是给此人饮出了浩荡长河之势。

身后突然有人拍了拍黑衣男子的肩膀，小声劝说道先生身姿英拔，挡了拙眼，可否稍移步子？黑衣男子笑了笑，抿了口茶，往后冷看一眼，双指合一而出，再无他人言。

虚空破剑，你我皆俗子否？

端坐在马车内的许年，惴惴不安地摸了摸衣衫内的调味瓶，心想此等妙物乃是旅途必备，可得妥善收好，不然吃肉没味道，那可是大事！

正当他如那街市小贩般斤斤计较之时，心意微动，眉头紧皱得比那风干腊肉还紧，长长叹一口气，端起那青花酒壶便仰头痛喝。

许年心想，本大爷长这么大就没喝过几次这么痛苦的酒，吃肉怕没味道也就算了，喝酒喝不醉有时候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

一阵使镖队措不及防的狂风吞噬而来，四周的树木皆欲倾欲倒，许年醉眼迷离地轻轻放下酒壶，却无人知青花瓷所制的小酒壶裂了一道口子。

随风随风，你我如枫似叶。

镖队前方的韦池眯起双眼，细细感受身周的变化，隐隐约约间惧意横生，却不知那等大恐怖是来自何处，这比刀剑相交之间的惧意更发人深思，细想之下惧意却更深几层。

虽未及寒冬，但韦池还是下意识地搂了搂衣衫，他感到一股寒彻骨的冷意穿膛而过，眼眸低垂想了片刻后，勒马举掌示意身后镖队人马。

闯荡江湖多年的镖队霎时会意，数十人马持刀抚剑，大有狼虎之色，因为他们深知在此等险恶的江湖之中，稍不为意便可能丧命。命，比贵人们的镖物重要，比滑口的腊鱼重要，更比那如干柴般的腊肉重要。

那黑衣人依旧在观戏，此戏按常理来说应该持续一个时辰方才完毕，但尔等可曾喝过一个时辰的薄茶？于是期间黑衣男子三番两次异常不满地起身伸指怒骂那掉了名戏份儿的戏子。

但结果可想而知，黑衣男子被场中内保扫地而出，戏班的理事人心想道看戏不好好看，此番演的是袖中酒，你端着壶茶过来观戏也就罢了，但如前辈所言：尔等爱看便看，不看可退，慢走不送。

黑衣男子一拂衣袖，轻啐几口，缓步离开，但胸腔那满溢而出的莫名躁意却涌上喉咙，深吸一口气后，强行压下那股意。如影随风的男子凭双足穿越了半座城，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跃而上高耸的城墙，黑衣男子缓缓从背后抽出三把剑，唇齿含起一把，双手再持两剑，仿佛叼着猎物的雄鹰般从城墙掠下，心中念道：真意如此，盼君知。

胥城虽是大城不错，但离韦池等人所在的野外之地仍有不短的距离，但此刻马车内的许年却怎么不愿意提起那小酒壶，仿佛那小酒壶有如千斤般重。

醉意是什么一种感觉？许年多年来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此时的他同样也在问自己，与那几位喝的酒自己究竟醉了没有，若是没醉，自己为何宿睡一晚，卧床不起？若是醉了，为何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如同梦魇般纠缠自己至今？

想念及此，虽知马车外早已是黄昏之色，但许年还是打开窗帘看了看车外的景色，稍舒酒气后再次提起那不愿提起的酒壶，视那遍布酒壶的裂痕如无物般的他，饮尽那壶浊酒，

君子以真待我，我应如是。

那小酒壶随着马车内那人的一饮而尽，霎时间炸裂开来，马车内的酒意弥漫着，浸泡着。但若是那牵车烈马能道人言，大概会告知韦池马车内少了一些，没那般重了。

但烈马不会人言，于是没人知晓马车内早已空无一人，于是那马长嘶一声，大概心想道马爷我已经告诉尔等发生何事，前路漫漫，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没提前告知。

那人的双剑不用想也知道是利器，但任常人如何想，也不会想到此人就这般凭着双剑直直地穿过长树密布的野外。直，何为直？就是不曾拐弯抹角，顺我心，不逆尓意。

随着悍然而倒的大树，那一往无前的切割之意从未停下，只是可怜了那无辜遭殃的树罢了。也许是天意顺人意，此刻有人显现身影。

只见那人手持古扇，翩若惊鸿，很是一番大家之风。落日之下，浮光掠影，那人以扇骨对准黑衣男子身上的三道穴口连施几记，说时快霎时慢地从他口中夺过一剑。

当那人从半空中落下时，悄然将古扇收入腰间，顺势执剑劈下，黑衣男子猛地一惊，不由地转身双剑相交于面前，持守势，却不知那人那剑从那空荡处一斩而出，双剑如山崩河溃。

黑衣男子眼睁睁地看着双剑断裂，再落寞地看着直指颈间的本剑，咧嘴而笑，但不知笑的是究竟是什么。许年长吸一口气，轻声道：“从此以后，你就只有一把剑了。”

言罢，他扔下手中利剑，自顾自地从黑衣男子的身侧走过，但胸腔间翻涌而起的酒意却迟迟压不下去，虽说比武讲究风度，但许年还是在想那件事。

何等事比胜了三道虚剑，三道真剑的六合之人更要紧？若是你这般问许年，他大概也就这般答：从这里走路回去，会很累的，无端端失踪，自己又该怎么圆回去？

大概也就只能等入夜之时，悄悄躲回马车好了，许年心想道。但他也未曾想到今日所遇之人竟是他，这超出了他的预料之中，于是不禁低叹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