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翼：泥沼 第06章 七十一号

车载电话响了，AI用一种复刻过度的玛丽莲?梦露的声音问道，“来自柯特上校的呼叫，是否接听？”

千穗瘪了瘪嘴，觉得外公真的不是一般的怀旧。她没有理会AI的提示，此时已经可以看到几个街区后面的东京塔。半截烧得发黑的塔身耷拉着，周围飘着一圈闪着红光的维修车。一路上不断有人和老式路面车朝她的反方向行过来。

“呼叫已转接语音信箱。三秒后语音将自动播放。”AI的声音再次响起。

“嚯，谁弄得这个设...”，她略松油门，想喊停面前这个冒傻气的系统，话最后的“定”字还没出口，语音已经开始自动播放，里面只有一句话：

“杨千穗，你现在掉头回来，外公还能保得住你。”语气平静，似乎就像平日里喊后院挖土的千穗进屋吃饭那样稀松平常。

千穗挠挠脖子，她知道有个亘古不变、放之天下皆准的道理。听到长辈喊你全名的时候，

一定不要回头。

“语音播放完毕，是否重复？”

“闭嘴！”千穗冲着车头喊。

“收到指示。已暂停播放。”，不带感情的AI用玛丽莲?梦露略带磁性的美音回答她，客气又疏离。

“你现在掉头回来，外公还能保得住你。”，千穗听得明白，外公其实是在说，“目前情况，外公还能保你。”

一阵手忙脚乱的系统操作和片刻的迟疑过后，千穗重新提起车速，朝着路尽头那半截东京塔奔去。她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东京塔下看一眼。

千代田美军基地里，一切还如千穗冲出门前那样平静，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切按部就班。

柯特上校站在解剖室门边，看一群人进进出出忙碌着，将刚才那团血糊糊的小兽尸体搬上台子。

他刚挂断了电话。那头没有人接听，他知道千穗不会接，但他也知道千穗肯定听到他的话了。

一个简单的小设定，就能联系到那个看起来瘦小但倔得跟非洲犀牛一样的姑娘。

“先生，是否现在开始解剖？”，身后的士官同柯特确认。

柯特点头，随即又叫过士官，对着他耳语几句。士官应声朝反方向跑去。

千穗的车开不过去了，地上有一个巨型深坑。这应该是昨晚三道光束中某一道的最初落点。

她不得不停下车，改为步行。下车前她犹豫了一下，转身摁开副驾驶坐下的一道隔层，取出一把巴掌大的抢，装好子弹，别到腰上，又略微思索了一下，再取出一把锥形双刃短匕首，也别在身侧，这才拉开了车门。

铺面的焚烧后的焦糊味，由于这块区域被封锁，头顶的空中通道维修工事也被迫进展缓慢。

东京塔脚下的这片区域，光线比美军基地那边还糟。5米之外的人只能看出模糊的身影，鬼影一样，在冒着浓烟、到处都是大火后的断壁残垣的背景上，像极了一出百年前的皮影戏。

身边这时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一辆巡逻车，小小的，悬停在千穗脑袋旁边，闪着冷光，用光标扫超市货物一样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千穗，

“请出示证件。”

千穗很想也叫它“闭嘴”，她一开始想的是或许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打击的第一现场看一眼就出来。没想到这只小巡逻车飘过来的这么快。

但她也知道，在这样的封锁条件下，她如果拒绝，这个蛾子一样的巡逻车，一定会第一时间把她击晕，而且一定会在后勃颈上“噗呲”电那么一下，让她昏个半天再醒过来。

“犯不着和一堆零件较劲，”，她想着，掏出了从外公那里顺来的证件，但没有打开，只用封面在小机器人面前一晃，顺口说道，

“Division397...79。”

“收到指示。Division397...79”,巡逻车略停顿一下，“...授权已通过。”

这短暂的停顿，让千穗开始思索要不要去掏后腰的枪。她曾经被这玩意儿电过一次，这让她感觉自己傻透了。

“柯特女士，请随时注意安全。”，小巡逻车提醒了一句，让出路，拖着一道光忽悠忽悠飘远了。

千穗舒了一口气，刚要迈步向前，身边突然传来“噗呲”一声笑。千穗寻声望去，笑声的来处，没有人。

她本能往后撤了一步，“在这里”她听到笑声的方向有人说道，她有点茫然，环顾四周。突然右脚边大约一米的地方陡然站起一堵“高墙”。

她赶忙后退，手里已经多出一把匕首，警惕地看着身旁突然冒出来正在靠近的东西，“什么人？”她居然没有察觉自己身边这么近的地方蹲着一个人？？

“高墙”站直了身子，高出千穗一个头。他背着光，正低头打量着千穗。昏暗的视线里，千穗看不清他的容貌。

“女士，你踩在我的报告书上了。”高墙说着，指了指千穗的右脚。

“啊，抱歉。”，千穗抬起脚，离开那份被丢在地上的报告书。报告书不厚，估计只有几页纸。这种现场一手调查的报告书，之后肯定还要二次誊写。千穗因此并不感到内疚，“打扰了。”，话毕，却见面前之人手里正悬着一个小小的控制板。

一块用来操控刚才那种小蛾子巡逻车的...

“你...”,千穗有些了然，随即赶到一丝愤怒，但她今天只想着速战速决，“你见谅。”她说着，转身就要走。

“你不帮我捡起来吗？”,高墙在她身后问道，看着地上的几张纸，声音里有一股笑意。

千穗很讨厌他语气里的玩世不恭。只略一侧头，“抱歉，我还有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扬千穗？”，那人继续在身后道，声音里有一种诡谲。

千穗的脚步停了下来，但没有回头。这是她今天第二次听到有人喊她的全名。但这一次，她本能地觉得一定不可以回头。

“Division397...71”，身后的“高墙”显然不想轻易放过她。她听到他逐渐靠近的脚步，突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她攥紧了匕首。

“Division397...71”，身后的人又说了一次，末尾的最后两个字第二次敲击在千穗的回忆触角上。她猛地一怔，指缝间那种她曾经怎么也洗不掉的血液的粘稠感像蚂蚁一样骤然泛上来，顺着指尖往她的心口爬。

7岁的她跪在地上，看着身前已经闭上眼睛的女孩。女孩的心口插着一支羽箭。她看向身后更远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人，像今天一样，他背着光，比她高出一个头。

她看到他另一只手已经搭上了另一只新羽箭，正准备再次引动弓弦。

朝霞在远处照来，一瞬撕碎了森林上空的黑暗。她居然，过关了？

她站起来，回身直面向身后的人。

霞光照亮了眼前男孩的脸，和他胸前别着的铜牌。上面刻着，“397...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