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静世界 一个人的华尔兹（四）

八月末，炙热。

一切都显得异常平静。

俄兰照常挎着藤篮来到花园里剪花枝，她表面异常平静，内心却是欢快无比，她认真挑选每一支花，每一朵花都是为夏伊精心挑选的。剪完了花，回到餐桌上再整理一遍，然后她就往夏伊的房间走。看着手中的花，她就像看到夏伊微笑的脸一样。

走到夏伊房间门前，掏出钥匙开门。就在打开门的瞬间，俄兰惊呆了，她手上的花掉落到地板上，凌乱地散开。她看到夏伊的床边散落一地的玫瑰花。花茎，花瓣离开了花托洒落在雪白的地板上，夏伊身体斜靠在床的边缘，坐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侧脸面向里面，头发倾斜下去，地板上艳丽的腥稠血液和清甜的玫瑰花瓣混合在一起，格外刺眼。

俄兰失控地尖叫起来，除了夏伊以外，俄兰的尖叫声惊动了玫瑰园里的所有人。两位年长的修女，神父，花园的里希腊夫妇，和还未懂事的小赫玛。

两位年长的修女和神父很快来到夏伊的房间，花园里年轻的希腊夫妇抱着他们的女儿紧张地注视着二楼。楼上的人已经忙作一团，不时传来大声的询问声，指示声，匆忙的脚步声，器皿撞击声。然后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先是看到神父一脸肃穆地从房间里出来，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接着两位年长的修女一前一后地从房间里出来，脸上带着不知是紧张还是严肃的表情回到了最东边的房间。

房间里，俄兰已经泪流满面，她自言自语地轻轻念着夏伊的名字。

夏伊已经躺在床上，昏睡着，脸颊上还留着浅浅的泪痕，手腕上的伤口已经用纱布包扎起来了，手指僵硬地弯曲着。幸亏俄兰及时发现，夏伊才没有生命危险。俄兰伤心地跪在地板上收拾洒落在地上的残败的玫瑰花。花瓣已经很多都被刚才忙乱的脚步踩踏地粉碎，不再有新鲜汁液的气味，地板上的血液也开始凝固。

擦拭血液的时候俄兰心痛地双手有点颤抖。她小心地捡起花茎，花茎上饱满坚硬的花刺张牙舞爪地裸露着，它们忽然之间变得如此可怕，像长满巨齿的鳄鱼般凶猛有力，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她又捡起一支沾满血的花茎，花刺的尖部夏伊的血液已经凝固，它就是刺进夏伊皮肤的凶器，硬生生刺破她细嫩的皮肤，它想夺走她的生命，如此繁盛华丽的生命。

俄兰已经泣不成声，眼泪簌簌的滴在还未擦干的血液上。

事情发生后，俄兰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机会见到夏伊。那天上午，叶莫就驱车赶到玫瑰园。他和神父一起走进夏伊的房间，房间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再也不能再干净的白色，完好如初，叶莫没有看到那惨不忍睹的景象，只是房间里不会再摆放那艳丽的玫瑰花了。夏伊继续沉睡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叶莫，俄兰，玫瑰园，在她来希腊之前的所有所有，似乎都与她无关了。

“本来治疗已经快进入最后阶段了。”神父先打破了凝静的空气。

“她怎么突然会......”叶莫一脸悲伤，疑惑地问。

“她之前受的打击不小。”神父说，他从叶莫口中了解过夏伊来希腊之前所受过的打击。

叶莫看着神父没有说话，轻微抿动双唇。

“脑神经一下子受刺激，神志就会不清，这是本能自我保护的一种表现。”神父接着说。

叶莫点点说：“你是怎么让她开口说话的？”

“一开始你跟我说她不愿意与医生交流的时候我也很担心，怕很难让她开口，但不久我就发现俄兰跟她说话的时候她有反映，所以接下来就不难了。”

“俄兰？”

“就是那个年纪小的修女。”

“她们俩似乎关系很好，俄兰是个善良的女孩，一切都顺利地进行着，她的意识渐渐地恢复，可能她对那件事情实在太抵触，无法解脱自己灵魂的她就选择了这种方式，拒绝你我，拒绝这个世界。”

“她选择这种方式，就是说，她永远也不会原谅我。”叶莫伤心地说，两行眼泪划过她英气逼人的脸颊。

“或许还可以用其他的方法。”神父面无表情地说。

“其他还有什么方法？”叶莫有些哽咽地说。

“催眠。”

“催眠？”

“是的，这样能让她把那件事情忘掉。”

“真的？”叶莫眼睛一亮，像是唯一的希望。

“但是催眠以后，她大脑里很多东西都将被抹去，她不再记起以前的事情，也会忘记很多人，几乎所有。”神父无奈地说。

叶莫看起来很犹豫，夏伊将会忘记所有，包括他。但是还能做其他的选择吗、忘记他，或许是对夏伊来说是最好的拯救，避免在她醒来后再发生强烈反抗，他只能选择神父的方法。他忧伤地看了看躺在床上进入深度睡眠状态的夏伊，轻轻地对神父点了点头。

从此，夏伊的灵魂将被封印起来，她的灵魂将无休止地沉睡下去。

“为了让她彻底忘干净那件事情，在治疗期间叶先生还是最好回避，避免她再受一点刺激。”神父对叶莫说。

“我知道了。”叶莫温柔地皱了皱眉。他走到床边跪下来，抚摸夏伊受伤的手，手指冰凉。

俄兰在走廊上看到要离开的叶莫，英俊的脸上有淡淡的忧郁，她心里瞬间同情起眼前这个男子。

有一天，俄兰被允许进入夏伊的房间，为她送早餐，收拾房间，擦洗身体，喂药，包括监视她的一举一动。只是在那以后再也不允许在夏伊房间里摆放玫瑰花了，尽管在出事之后俄兰已经熟练地能去掉玫瑰花刺了。

俄兰再次进入夏伊房间的那天是傍晚，有火红火红的霞，和满地的红叶互相照映着。整座玫瑰园像一个散了场的话剧舞台，收起了所有奢华的道具。夏伊静静地坐在床上，身体斜靠在床头，手自然的垂放在身体两边。俄兰走近她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反应。俄兰觉得她整个人看起来软绵绵的，身体像噻了棉花的布偶。

俄兰不太自然地，动作僵硬地看了看她的手腕。伤口早已愈合，留下浅浅的疤痕，但在俄兰的眼里依然非常狰狞，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天夏伊手腕部位皮开肉绽，血与玫瑰花瓣混合的一幕。她强迫自己不要再想。她轻轻唤夏伊的名字。但她已经不认识她了。

俄兰眼皮有点发胀发酸，天花板上的月光微微倾斜了一个角度。直到一年以后，俄兰才让夏伊记住她的名字，但是俄兰完全不能再进入她的世界了，夏伊已经把自己也给弄丢了。每一天她都会在同一个圆圈里绕行，像住在时钟里面的布谷鸟。想到这里，俄兰疲倦地睡去。

夏伊醒的很早，现在她不像以前那样一醒来只是平静地躺着，脑袋里空白地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想要做些什么。她一个人走到洗漱室的镜子前，从镜子里她看到自己的面容还有她卷曲绵长的头发，这就是我，夏伊在大脑里说。她伸出苍白的手去抚摸自己的脸庞，这种感觉像抚摸一个并不太熟悉的人，让她感到生怯，同时心脏感觉像被一只大手用力捏紧一样。

她想用冰冷的水清洗自己的脸，一打开水龙头，水就哗哗地打破了这空旷的寂静，在这房间里水声变得如此空洞而巨大，她有点被吓到，赶紧关上水龙头。然后几乎是惦着脚掌小跑回到床边坐下，长长的睡裙裙摆在她的小腿上轻轻鼓动，她把上身斜靠在床头。等她平静下来的时候她微微低头，手指情不自禁地轻轻抚摸手腕上的伤疤。看到伤疤的时候夏伊并没有任何反应，她似乎早已熟悉了这个伤疤一样，可事实是从她用玫瑰花刺刺进自己的身体起她就从来没有过记忆。

俄兰走进她房间走到夏伊身边的时候她很自然地说：“俄兰，这些都是我自己弄的吧。”俄兰还来不及反应，夏伊又说：“我曾经想要把自己弄死。”

俄兰这才反应过来，急促地说：“夏伊，那些都是意外，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俄兰有些心慌，她觉得夏伊的意识像是已经醒过来了，她慌忙把夏伊带到洗漱室，这时她发现洗脸台是湿的，水渍四溅在盆壁内，晶莹剔透。她知道夏伊在她进来前已经来过洗漱室，她的意识真的就要苏醒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夏伊想。

从那天开始夏伊不再将俄兰给她的药全部吞下去，她尽可能地把药丸含在嘴里，只把水咽下去，等俄兰走出房间她就马上起身跑到洗漱室把嘴里的药吐出了。这一切始终还未被擦觉。

终于有一天，当夏伊吐完嘴里的药回到床上躺下时，她全身的血液突然变得异常汹涌，像是全身的细胞都在重新复苏，马上就要冲破每一个毛细孔，从皮肤里喷出来。她轻轻闭上眼睛，像是在做准备，准备观看一部来自她思维深处的影片，大脑里的画面不断抖动着，放映前的调整工作。然后整个身体慢慢安静下来，一切都整装待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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