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雾语－－日升篇 第十章 金海的加罗大集

今日是逢十之日，此刻行将正午，加罗城的露天大集市比寻常热闹了很多。

市场并不在城垣内，而是在城南的一片开阔地上。

海滨的加罗城是弁韩勾邪国的主城邑，也是弁韩全境最繁华的城市，不算常驻城里的四方商旅，光是土著人就数量过万。

弁韩联盟的地盘和人口根本和西面的马韩之族没得比，开化度又比不上北方的辰韩人。但是，弁韩人却有三点一向引以为傲的长处，也让马韩和辰韩打心眼里钦慕。

其一，弁韩的各方国和部落一向做事守规矩，以至于被来过此间的中土天朝贵客评价为“俗法特别严峻”。

其二，弁韩的男女普遍身材更高大、长相更好看些！而且，有事没事，男女老少都习惯把衣衫仪容收拾得干净利落。

其三，就是弁韩金海地区的物贸交易名闻遐迩，而加罗城的逢十大集又是全金海最兴旺的！

这里，有一样远近各族都趋之若鹜的特殊商品，就是铁料！

加罗的集市上货色很多，粮食、布匹、用器、工具、奴婢、牲畜、良木、车舆应有尽有！其中最值钱的，相当于硬通货的便是大大小小的铁疙瘩、铁饼和铁条，包括铁矿石、铁矿砂。

金海，就是因为盛产这些黑黢黢的“金料”而名扬遐迩，当然，青铜料和真正的金银也能在这里轻松买到，只要你手上有能交易的好货。

此间夏季互市的规模极盛，很多商旅还是远道而来的濊人、倭人和百济国的扶余人，于是勾邪人还专门派有全副武装的武士们警戒和维持秩序。今日的集市卫队人手更是比寻常多了几倍，因为近来那些无恶不作的海寇又出现了，东海岸的辰韩与弁韩诸部已经好多遭到了他们的祸害！

在金海加罗，交易中的各方都不用担心，勾邪国的护市卫队并不会偏向他们的自家人，而是会尽力维持公道，强买强卖的事情必然要被干预和阻止。这就是弁韩人守规矩、俗法严峻的重要体现！

日中而市，非晴好之日不行。这是古昔先民中的圣人创立的制度！三韩之地，至今还在定期的露天互市中遵循着这一互通有无的古老传统。

交易的时间不仅要定期，还不能过早。否则，路远的人们需要披星戴月地早早赶路。收市也不得晚了。否则，回家的人们可能在路上会遭遇出没的虎豹狼虫。日中最是好，光线也充沛，能让人们仔细看清楚东西的品质。

本地的、外乡的，还有异国远途而来的买卖人，这会儿早已看好了这场集市的各色货物情形，神情兴奋者十有七八，也有少数像是还在斟酌思考。

十几个或大或小的简易凉棚下，人来货往。最显熙攘的，是位于日晷西侧不远处的那座芦草搭就的长棚。

瘦高又红光满面的加罗掌柜和手下的伙计们，正手忙脚乱地接待着有序排队的买家。

五旬上下的加罗掌柜笑嘻嘻地看着渡海而来的对马国中年汉子，他们彼此先前都交易过好多回了。

对马国的商人解开手里的软皮小囊袋，里面全是珍珠，莹润洁白，每颗都有小儿拇指盖般的大小，加罗掌柜看清楚之后笑得更欢实了！

对马商人又冲一旁的随从们招招手，十几个被绳索倒捆双臂的青壮男奴被推过来。这些身量不高的奴隶们个个黥面纹身，但并不是倭人，而是对马国商人从倭人那里买来的勾奴人战俘。

看着两个加罗人伙计当面将一坨一坨黑黢黢的铁疙瘩装好袋，准备系好绳子，买家急忙上前接过，用力掂了掂分量，满意地笑了。只有自己心里最清楚，这袋子其貌不扬的宝贝疙瘩回头运到扶桑方丈洲的邪马台城，随便就能赚回至少五倍的利润！

几个又矮又黑、头顶光秃、双辫侧垂的汉子接下来和那加罗掌柜比划着谈开了生意，他们是来自岛国州胡的买卖人，用来交易的货物是六头壮硕的活牛和好几车风干的猪腿肉。爱干净的加罗掌柜侧身捂鼻，因为实在受不了州胡人身上散发的气味。

州胡岛是马韩地最南端外海中数百里之遥的大岛，岛民擅长养猪和牛，不仅穿的衣服是用猪皮做的，连夏季住的房子也是蒙了猪皮的革屋，但他们根本就不懂得皮革应该鞣制了好去除腥味。

从掌柜到伙计都不掩饰对几个州胡市客的嫌弃，但那些矮个子的异乡人并不在乎，因为买卖结果还是双方都满意地成交了。

来自扶桑的倭人买家也是结伴而来的，货品有粮食、苎麻、倭布、米酒，自然还少不了方丈洲倭人与勾奴蛮族战争中抓获的奴隶，甚至还带来了好几个扶桑岛上才有的猕猴，那些猢狲表情丰富，看上去还很招人爱。

加罗商户交接了属于倭人买家的铁料，那一脸精明相的倭商眼珠子这一刻都在隐隐放光。

因为，扶桑诸岛的世界很大，可发展状态却比其海北的大陆人原始很多！散布各地上百多的方国及部落之间，彼此争战不休，尤其是方丈洲上，以邪马台为首的倭人族与中南部的勾奴族，双方的战争从来都没停息过，如今更是打得热火朝天！所以，倭人最稀罕的就是打造利刃离不开的珍贵精铁！

看到几个汉人向自家的铁料交易露棚健步走来，那加罗掌柜的更是脸上笑开了花。

“啊呀，卑主计来了！早就盼着再次见到大驾的！快请，这边凉快！”掌柜的迎上去，殷勤招呼来人们往棚内荫凉地方进。

“金兄好！生意兴隆！”为首的中年汉人弁韩语说的十分地道。

一个有眼色的伙计手脚伶俐地端来了提神的米酒，逐一给那些汉人奉上。

那身材高大、腰身挺直的为首汉人正是卑阳。如今已经年届四旬了，岁月在他的脸上烙下了几番沧桑，神情颇为严肃。

随从卑阳的，是五个青壮汉子，长衫革鞜，腰悬佩剑。

米酒入口，滋味甘甜，卑阳一饮而尽。随后冲着随从中一身青衫、腰悬亮漆具玉超长剑鞘、面目白皙却不失英气的青年轻轻颔首。那青年会意转身而去，另两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也快步跟上。

少顷，卑阳的三个随从回来了，身后还有一群韩人脚夫们牵来六辆双牛拉拽的板车，上面整齐堆放着木箱和一捆一捆被布帛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长大货物。看那一路深深的车辙，板车上的物什全是重家伙。

膂力强壮的脚夫们将三个木箱、一大捆包裹费力地搬到近前。那青衫汉人青年看了看一旁好奇围过来的人们，用眼神征询卑阳的指示。

“阿映，打开给金掌柜看。”

“辛苦了，小伙子。”那加罗掌柜用夹生的汉话客套，眼神充满了期待。

箱子被一一打开，包裹的绳索解下，拆开来。

围观的人们看到了货物，不少人在同一刻发出了惊愕又兴奋的声音，窃窃私语的更多。

箱子里全是崭新的精锻铁器，刀、剑、斧，那粗长的包裹里是一枝枝的利矛。

加罗掌柜的上前端详了两眼，挑出一把直剑来。那汉剑通体长达五尺，比寻常的青铜剑长出一倍有余，宽约两寸，背脊不过数分，显得轻薄窄长。阳光照在长剑上，剑身后腰处阴镂着宽博瑰丽的三个竖体篆字“公孙作”。（备注：秦汉时代的一尺不足24cm。）

加罗掌柜的弹指剑身，认真地倾听嘤嗡之声，又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一口气吹出，锋刃迎来飘飞的发丝，迎刃而断。

惊呼声再度从围观人群中爆发。

加罗掌柜又拿起一把柳叶弯刀来，感受了下锋刃，又挥劈了两下，露出满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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