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德再一次醒了过来,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他无法随时保持清醒,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昏睡过去。他惺忪的睁开双眼,却看到原本暗无天日的水牢内竟有了几缕光亮,难以辨认的光线照了进来。
借助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光线,李察德环顾四周,第一次看清了水牢内的场景。他视线平齐的前方就是地面,黑色的水潭将他淹没,只露出一颗脑袋浮出水面,就像一只老鼠被封进了水桶。
这是一处并不大的洞穴,两侧都被光滑的石壁封锁,石壁表面似乎刻着特殊的纹路,并且每一寸岩壁上都有红色的斑点,密密麻麻的,正散发着微弱的光。
李察德一转头就望见了父亲,刚想要开口说话,就发现布罗克正神情复杂的盯着远方一处岩壁下的角落,他不由自主地顺着父亲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却只看到了一片厚重的黑暗。李察德皱起了眉头,他突然有一种被注视的错觉,这种感觉让他非常不自在。
于是他仔细看向黑暗,眉头紧缩,那感觉稍纵即逝,不过李察德非常确定,肯定有东西在某处凝视着他们。
就在这时,一道佝偻的阴影脱离了那处原本的黑暗。
一双黑金两色做工复杂的靴子首先出现在李察德的视野内,哪怕是前世,他也从未见过如此独具特色的技艺。接着他视线逐渐向上偏移,直到漆黑的瞳孔中完全倒映出来者的全貌。
矮小,这是李察德对这位陌生人最直观的第一印象,他的身高绝对不超过一百六十公分,甚至有些驼背,
老者,一头纯黑的头发竟没有一缕白色,放在老人这个年纪可不多见。一身精心剪裁的服饰表明他是位有身份的贵族,眼光毒辣的李察德还特别观察到,在华丽的衣袍两侧袖口处还各绣有一个暗金色的S字样。
老者双手撑立在一根莫名材质的黑色拐杖上,他有一双浑浊的灰色眼珠,那深陷的眼窝中露出了矍铄的精光,。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下方那个稚嫩的面容,眼神低垂,不怒自威。
被老者空洞的目光看着,李察德立刻打了个冷战,无法抑制的寒意不断从心底涌起,这是比身下浸泡的黑水还要寒冷无数倍的凝视,那对眸子好似两个黑暗深渊,要将囚禁的他吞没。所幸这种关注并未持续太久,李察德刚在心中松了一口气,就看到老者把头扭向了父亲。
一时之间,洞穴内的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气氛非常压抑。
最终还是布罗克率先开口了,他抬起头,那张坚毅的,在李察德面前永远威严的面容在佝偻的身躯出现后也柔软了下来,此时的布罗克口气中充满了敬畏,还夹杂有一丝特殊的情感,那低沉的声音在幽暗的洞中隆隆响着:“好久不见了,父亲。”
李察德顿住了,他瞪圆了双眼,慢慢的回过头看向布罗克,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曾询问过布罗克是否还有别的亲人,犹记得当时人已到中年的布罗克那轮廓分明像浮雕一样的脸庞流露出一种叫做遗憾的东西,懂事的李察德便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李察德再次看向老人,眼中震惊愕然皆有,不过让他意外的是,从老者脸上完全看不出与儿子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他俯视着那道有些狼狈的身影,冷笑着说道:“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么个愚蠢的儿子。”
李察德脸上的表情仿佛冻结了,他怀疑刚才所听到的,那沙哑的声音如同耳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在耳边。他下意识的撇向父亲,布罗克看起来完全没有被这种话动摇到,相反,他平静的迎向老者的注视,嘴唇蠕动,却悄无声息道:“在我看来,那并不愚蠢。”
李察德竖起耳朵,可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他茫然的看着布罗克不断张开又闭合的嘴,突然明白这是父亲故意隐去声音,不想让他听到两人的对话内容。自己重生后的世界有诸多神秘之处,用不知名的力量完成各种不可思议之事已是常态。
老者眯起眼睛,嘴角向下讥讽道:“为了一个女人而迷失自己,最后抛弃一切,带着这个野种销声匿迹,。”
他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从现身后第一次正眼看了布罗克,生硬的话语从老者嘴里一字一字从挤出来道:“萨图恩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李察德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他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素味蒙面的老者一直是一副不动声色地表情,但其实他很愤怒,并且这股怒意已经到了临界点,随时可能会爆发出来,李察德在暗自猜测两人之间有何不可调和的矛盾。
布罗克在听到野种两个字之时,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制心中怒意,嘴唇却因愤怒而翻卷道:“父亲,诗寇萝的出现只是一个契机,就算是没有她,我也会挣脱您无形枷锁的负累,选择自己的道路。”
漆黑的水面就如同一面阴沉的镜子,倒映着那张又坚毅起来的脸,布罗克继续说道:“我从来都不想活在您的阴影下去获得权势和力量,这么多年来,多瑙的战争怒吼皆由你吹响,在你的命令下我化为杀戮长枪,捅穿一切敢于阻挡的钢铁城墙,将它们引入死亡的洪流中。我被你的欲望所摆布,像棋子一样被利用,对你强加给我的战争暴力逆来顺受,去毁灭血脉相连的同胞,而你只在乎不断扩大的势力版图,却从不顾及我对骑士荣誉的渴求,我不是刽子手,更不是屠夫。”
布罗克斩钉截铁道:“暴力只能让我暂时忘记那枷锁,却无法斩断它。”
老者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出那个冷冽女人的身影,她轻而易举的摘走了萨图恩最引以为傲的徽章,导致他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老者看着布罗克,眼神中透露出一股轻蔑道“那个女人就能?这段在我看来无比肮脏的爱情充满荒诞,你却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布罗克,你原本可以成为这个时代创造“奇迹”的传奇骑士,却偏离了通往荣耀之路,自古以来,罪人爱上刽子手,是注定不会有结果的,不需要我提醒你吧,她的双手可是比你还要沾满血腥。”
布罗克脸上第一次闪过痛苦的神色道:“我别无选择。”
“父亲。”视线一直停留在布罗克身上的李察德轻声喊道,那痛苦的表情就像是一把刀,刺进了他的身体。李察德有些烦躁的看向老者,刚想要说些什么,就看到父亲对着自己摇了摇头,示意他没事。
老者也对李察德厌恶的表情视而不见,他依旧冷漠道:“看来你至今仍执迷不误,在我面前,你无处躲藏,也逃不过注定的命运。”
“这是哪里?”布罗克知道父亲不想再跟他废话下去,他也干脆的停止那令他悲伤的话题,问道。
“忏悔教堂,地下水牢。”老者回答道。
“看来多瑙还是败了。”虽然早就料想到这既定的结局,布罗克心中还是不免有一些怅然。
“就和曾经预见的一样,没有任何国家能在人类最古老的帝国战车下存活,但多瑙的传承必须延续下去,为此付出再大的牺牲也不算什么。”老者不再望向布罗克,反而浑浊的眼珠再次盯住李察德,这让他的心沉了下来。
“黑暗的结束也是黑暗的开始。”老者低声呢喃了一句多瑙王国自古相传的古语,悄不可闻。
在那不带有任何感情的目光投注下,李察德嘴角扯动了一下,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清晰的听到布罗克的声音在岩洞内响了起来:“这个孩子,以后就拜托父亲了。”
李察德心中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当父亲道出老者的身份后,他就有预料到会是这个局面,李察德抿起嘴唇,他的内心跌宕起伏,随后陷入了沉默。
“好”,老者干脆道,那沙哑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让李察德很不舒服。
接下来的一幕让李察德措手不及,只见老者突然用拐杖敲击地面,岩洞随即发生一阵震颤,一道无形的波纹快速掠过水面并穿过李察德的身体后,禁锢他四肢的锁链竟自动脱落,接着一股莫名的力量拖着自己的身体从黑水中升到了半空中,池水淅淅沥沥的从他身上淌了下来。
老者一挥手就把李察德扔到了地面上,只听砰的一声,他就撞在了岩壁之上,重重的摔了下来,李察德的面容扭曲,痛苦地倒在地上,疼得直咧嘴,随后他将上半身支撑起来,背后墙壁,大口喘息。
“孩子,我很抱歉以这种方式重新开始,能拥有你,我很庆幸。”布罗克全神贯注地看着他的孩子,那双漆黑的双眼与诗寇萝一样迷人,他努力想要把李察德的样子烙印在心中,最后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跟你爷爷走吧。”
李察德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强行站了起来,并挺直了还稍显稚嫩的身躯,抬起头,强迫自己的心跳放慢下来后,与布罗克对视,李察德从未见过父亲用如此温柔的目光看着自己,他心中忽然有些酸楚,十三年的相依为命的时光在脑中飞速闪过,他讨厌这种离别的时刻,但却无能为力。
李察德终于缓缓开口,语气坚定道:“等着我父亲,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布罗克笑着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下,李察德接着说道:“我也很庆幸,能成为你的孩子。”
老者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也再未看布罗克最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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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荡的岩洞内最终只剩下布罗克一个人,他回想起与诗寇萝初遇时的场景,那是多瑙王国的一场对外战争,自己作为骑士团首领,站在已经是残垣断壁的城市中央,搜索残留的敌人。
在搜索的过程中,他突然嗅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像肉桂一样馥郁,也像血液一样寡淡,断断续续,时隐时现的传出,他被勾起了兴趣,于是顺着香味寻去,最终在一堵长满玫瑰花枝的房屋墙壁上,看到了那个坐在屋顶,晃荡双腿的女人。
满头银色的长发在阳光的映衬下显得的无比美丽,那明亮的双眸如擦拭后的钻石一样灿烂,让布罗克一眼就深陷其中,女人嘴角噙了一丝笑容,他们彼此注视着。
他甚至都不记得诗寇萝当时穿了什么,也不记得那天是哪天,但他记得那股萦绕不断的香味。
满目疮痍的土地,一度辉煌却已经废弃的宫殿,都如同他们之间疯狂却注定毁灭的关系。
回过神来,布罗克的声音仿佛呓语:“我不悔。”
接着,他的口中发出了一声闷哼,没过多久,一股股鲜血自他体内流淌而出,很快便染红了水面。布罗克摊开双手,双目紧闭,在他的意识当中,水深三百米处,一尾透明且巨大的生物速度骤升,疯狂向上窜动。
“我爱你,甚于鲨鱼爱鲜血。”
就在要落入血盆大口之际,布罗克喃喃自语道:“我的孩子,用绝望也跟不上的速度疾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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