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逢其盛 第 九 章

静安先生，李延年，是当朝帝师的嫡传弟子之一。

吴悬衡看着眼前这个将自己带进儒家的大师兄，回想起那些跟着师兄学习儒籍，练习功法的时日，心中一时感慨。

倒是对于自己那个师傅，拥有诸如“两朝元老”、“帝师”、“儒家掌门人”等等诸多身份的那个老人，吴悬衡所知并不多。甚至几年来，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次得以进宫去拜见。

老人每次都是考究过自己的功课和武功，点拨几句便转身离去了。印象很深的，除了那个老人不知年岁几何但已雪白的华发，和那古松般挺立的身姿外，便是每次老人对自己的寥寥数语，能破无数自己心里对功法的迷障，堪称字字珠玑。

“悬衡，当下朝廷内风波渐起，你应该也略有耳闻了吧。”李延年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吴悬衡的思绪。

吴悬衡道：“嗯，师兄这次叫我前来，是与此事有关？”

“嗯，算是吧。”李延年双手负后，踱步至窗前，仰头看着弦月如钩，幽幽道：“老师他老人家，要见你。”

吴悬衡不解道：“悬衡能在这场乱局中做些什么？这些年一直算是师兄你在代师教徒，师父他老人家这时候召见我，师兄可知为何？”

李延年转身，目光切切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当年亲自从市井中带回来的孤儿，如今已是个行将及冠的年轻俊彦，心中多了几分安慰。左手捂胸，右手握拳顶在嘴边，微咳了几声，道：“大概是与你及冠相关吧，师父可能会交付于你一些事情，并正式地把你带出台面，在当下这个新旧交替之时，会让你起到什么作用，师父他老人家应该是有自己的考量。”

吴悬衡眼见李延年咳嗽，道：“师兄，你还是别太操劳了，一味地埋首经卷，对你的旧疾无益。”

李延年温声笑道：“我知晓的，放心吧。师父此时应在咸安宫，你先过去吧。”

站在这个自己称为师父的老人面前，吴悬衡心中仍不免有些拘谨。躬身行了一礼，道：“师父，悬衡来了。”

“嗯。”老人只开口应了一声，便继续低头于书案上堆积如山的书籍中去了，偶尔执笔写写划划，看到不能苟同之处，皱眉沉思；偶有会意处，也会眉头一展，捋须浅笑。

吴悬衡便这么站着，没有一丝不耐，反而看着眼前这个老人在浩如烟海的儒学经典里如鱼得水，生出敬佩与羡慕之感。

多半支火烛即将燃尽之时，公孙弘这才抬起头来，示意吴悬衡坐下，自己随手换了支新火烛——咸安宫内一向少有下人，源于帝师不习惯聒噪，更爱清静。

抬眼看了看吴悬衡，开口道：“嗯，四品了，小安神境。看来上次回去之后有刻苦练功。”

吴悬衡起立答道：“若没有师父那次指点，悬衡未必能破了静思境，跨过三品沟壑。”

公孙弘伸手虚按，道；“坐下说话，你也不必如此过谦，静安当初能在人海之中，挑中你带进儒家，而今你又在及冠前便破境而出，跻身四品，都足以说明你的资质绝佳。我不过是苟活日久，积累了些过来人的经验罢了。”言罢，似是回忆起些什么，神情有些许落寞寂寥。

吴悬衡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半晌，公孙弘突然道：“孩子，可知当初为何给你取名悬衡？”

吴悬衡没想到这个老人会问及这个问题，愣了一下，道：“小时候不知道，长大跟着师兄学习，才知书中有一言道：“悬衡而知平，设规而知圆，天下之事，皆需规矩。”想来自己名字，应该是来自于此了。”

公孙弘道：“是啊……无规矩不成方圆。尤其是当下这个时间……”

吴悬衡知道师父指的是眼下老皇帝病危，几位皇子及众大臣蠢蠢欲动的形势。

公孙弘回忆道：“我像你这么大年纪时，才刚刚进了儒家的门，自此跟着众多前辈研习经典，苦练功夫，两者互增互益之下，自己也更深信儒家之道。前些年的《公羊传》，自己也曾深感自得，自以为儒学治国，本乃正解……

但是近几年里新政的推行遭到愈来愈大的阻力，各项措施难以施行。尤其是在地方势力收归一事上，之前所提的设想大多只能算是空中楼阁，远脱离了实际。

而今皇帝病重，值此新旧交替之际，整个朝堂上更是乱象渐起。

我愈发觉得，要想实现整个玄汉王朝的长治久安，单靠儒学一家，倡导所谓的“君圣臣贤、兄友弟恭”的纲纪，是没办法真的实现的。”

公孙弘啜了口凉茶，看向吴悬衡，道：“所以，还需要什么呢，还差些什么呢……”

吴悬衡低头思索着，时而眉头一展，但很快又皱起，一直没有开口答话。

公孙弘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徒儿，温声道：“但凡心中有所想法，便直言出来，不必有所顾忌。”

吴悬衡尝试着开口道：“师父莫非指的是，法家？”

公孙弘捋须大笑道：“善！”

吴悬衡心中震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