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暮雨 第三十章

夜晚里最令人在意的便是月亮，喝多时，自以为文艺的人便会找一处孤僻，静静的看着月亮。

我太喜欢月亮了，所以将自己全全寄托给遥不可及的月亮。我向它讲述我做的梦，我的爱情，我亲人的离去。我告诉它在密集的丛林里也有一朵鲜花盛放，从雪山顶轻轻吸一口气能感受到流进骨子里的冰冷。我有时是笑着讲给它，有时是哭着。其实它不懂的，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人总归是需要一个寄托的，让它去承载我的部分情感可能会让我轻松些。如果可以淡然离去，或者卸下伪装，我应该会与某个寄托侃侃而谈，最终让它替我转告这个世界一句：“去他妈的！”

牡丹死的那天，应该是小姑娘希望破灭的那天，而如今我的行为，似乎让她更加绝望了吧。

我苦涩地播放了第四十条音频，先短暂的沉默了几秒，随后听见小姑娘的笑声，她调皮的说道：我悄悄帮你问过了，袂雪姐姐没有男朋友。

接下来的三条音频内容是重复的，貌似小姑娘复制文件时不小心弄到了，音频里说的都是：“《仙剑奇侠传三》我看了一点，但时间真的不够了，等我做完手术，有机会的话，我一定要看完。”

第四十四条音频：“天都已经黑了，但我觉得天还是亮的，老天爷总不会让笨小孩太早死去吧？”

第四十五条音频：我觉得你有句话说的很矫情，但我还是很喜欢，什么来着，让我想想......对了对了，咳咳，人生嘛，无非遇见，遇见，又遇见。是遇见一两个朋友，遇见一两个混蛋，遇见一两个喜欢的人，遇见一两个令自己难过的人，而我运气比较好，遇见了你，李贤良，你是个好人，我不会亏待你的，即便我死了也不会。

第四十六条音频：“秦老师给我留下的书，我就转增给你了，多看看书，以后泡妞的时候能多说些女孩子爱听的话，袂雪姐姐看起来挺好骗的，你努努力没准就追到。”

第四十七条音频：“未来如果我还活着，这些音频我一定会找机会删了的，但恐怕没啥可能性了，我现在好难受，想哭，但是秦老师说做人要坚强，我是个乖孩子，所以我可以坚强，但我没机会考大学了，还有......你的大学生活秦老师讲的完全不同，你果然不是什么好学生，看模样就不是。”

第四十八条音频：喂喂喂，嘟啦嘟啦啦，好累，好累......我听得出来，这是她想哭的前兆，小姑娘每次难过都喜欢装作打哈欠的模样，有人问，她便可以故作坚强的说：我没哭，胆小鬼才哭呢！

我手机里还剩下糖块儿的最后一条音频，日期上面显示为今天的凌晨2点。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或许我稍稍眨眼，今天便会过去，我脑海里浮现出刚遇见糖块儿时，她乖乖的模样，会轻声叫我一句：哥哥。后来我与她变得熟悉，她开始变得嚣张跋扈，常常与我斗嘴，但每次她想玩手机时，便会跑过来撒娇。现在的糖块儿又会是什么样子呢？委屈的抹着眼泪？又或是笑着故作坚强。我不会知道了。

夜晚昏昏欲睡时，我脑海里还在不断回荡着这几十条音频的声音，我萌生了一个想法，可以回到医院，陪着小姑娘做完手术，她会死吗？我总是不停的再问自己，事实上我就是在逃避罢了，我担心她会死去，而她的离去会永远搁置在我的生命中，或许几年，十年，都会如长大的蒲公英，在我的心里漫无目的的飘荡，而她死去前的画面，她痛苦，难过，哭泣，绝望！那一幅幅画面都将被我铭记，我是个极其念旧的人，即便是此刻我都已经如此郁闷，悲伤，如若我真的如此做了，这真的是我的本意吗？

遵从内心，又或是选择外物，生命里无数次选择都在我的迷茫里过去了，有些我选择了，但是选错了，有些甚至我还没来得及去选。而我在这一个个迷茫的思考里，缓缓沉了下去，溺入了更深的海底。

世界上有无数的混蛋，有些被秘密杀死，而从始至终都无人知晓。有些逍遥法外，甚至可能从你我的身边擦肩而过，最善良的人正在乐观的活着，最混蛋的人也不会因为愧疚而死去。

我在溺入水里时，仿佛做了个梦，梦里的我正坐在病床上，邻床坐着一个小女孩，我最初是看不清她的脸的，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小女孩的父亲冒着雨闯了进来，他浑身都湿透了，从怀里将已经被水浸湿的装着苹果的塑料袋拿到小女孩的面前，他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哭还是笑着，他说道：吃过苹果吧，会好的，苹果很甜，生活也如苹果一样的甜，总会好的。

小女孩接过苹果，笑着伸手擦了擦父亲脸上的雨水，当着他的面轻轻咬了一口，边吃边笑，点着头说：好甜啊！

父亲被医生喊了出去，小姑娘却突然红了眼眶，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儿，她委屈地看着我说：其实我不爱吃水果的，我吃不下，疼，我浑身都好疼。

小女孩流着眼泪告诉我，她觉得自己的老爸活的好累，觉得身边所有人活的都好压抑，她跟我说，秦老师告诉她，人活着是要给别人带去欢乐，带去快乐的，她不希望每个人见到她都难过，她望着窗外，外面的乌云仿佛要压向她，蒲公英顺着窗户的缝隙飘了进来，轻轻落在她的头上，她笑着要去说要照镜子，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最后便将手机递给她，小女孩被手机里的自己逗笑了，她神色暗淡，笑起来时，仿佛周围的黑暗涌向了她，镜子里的小女孩头发上落着好多蒲公英，她笑着问：李贤良，你看这想不想雪落满头，我在书里读过，何时杖尔看南雪，我与梅花两白头。

我脸上挂着笑容，明明在心里酝酿了好几遍夸她的话，但最终却只是哽咽地说：哪像了。

小女孩自顾自的畅想，“等我老了头上会长白头发吗？”她看着手机里的自己越来越高兴，笑着感慨：白头发真好看，像下雪了似的，可惜我看不到下雪了。

等我醒来时，脸上还挂着泪痕，我迷迷糊糊地去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才在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脸。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如果我能陪着她走完那段最后的人生就好了。

七月三十号，距离小姑娘手术还有一天，今日雨。

我是在半个月后才去的医院，为此当天我还刻意地戴了帽子和口罩，那天我是为了去拆石膏，到医院时让康宁在车里等我，而我上楼时，便在工作台看见了金袂雪，她眼里流露出了彻彻底底的厌恶，而后她将我带到楼下，我也最后一次坐在了医院的长椅上。

金袂雪告诉我，糖块儿死了，二十九号的晚上她突然大出血，最后抢救无效。我是在那天上午离开的，出院时，我并没选择与小姑娘告别。

正当我深陷难过时，她掏出手机，打开了一个视频。她平静地说道：这是糖块儿让我给你看的，她原话说，让我在她做完手术后，或者说她死后。金袂雪说完便将手机塞给我，然后走到一旁。

我缓缓地看着进度条开始滚动，画面渐渐显现出来。

画面里的糖块儿顶着一张憔悴的脸，笑着与我打着招呼，她的声音很虚弱，说话时能听见声音里夹杂着颤抖。

“你好啊！李贤良，我千算万算都没算到你居然当逃兵了，我给你录了很多条语言，不知道你听没听，我就当你听过了，袂雪姐姐肯定是不会喜欢你了，她讨厌你这样的人，我也是，但我也没机会恨你了，明天我就做手术了，可惜咱们俩不能一起过生日了，本来打算找你要个生日礼物呢，现在不要了，我今天想了一天了，天都要黑了，我才决定下来，我想告诉你，还是不要记得我了，拜拜啦。”

视频黑了下来，结束了，金袂雪收回手机，只留下一句，拆石膏重要，随后走了。

我回到家时已经是下午了，天气渐渐变得阴沉，不一会儿便开始下雨了，雨滴如银针似的扎向地面，落在地面上炸出来小小的水花，我听着外面的雨声，思绪沉沉的，不知不觉间将我带入了梦里。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