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业 第二十六章 饯别

不远处的廊前亮着一盏烛火，火光在夜晚凉风的吹动下摇摇欲坠，但又总在即将熄灭的时候坚挺地燃烧。

透过微弱的烛光，我看到了郭先生疲惫地布满血丝的眼睛。他端着烛台微笑地向我打招呼，心怀愧疚的我跟在他身后，安静地走进书房。

“出山的事……”

他将烛台放置书案，用边上的小银剪刀仔细地剪短过长的蜡芯，室内顿时又亮堂起来，

“出山的事，我考虑清楚了。”

我满怀期待地看着他，“那您是怎么想的？”

“天川书院愿意顺应圣命出仕，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书院弟子自当襄助圣主，还北祁朝堂清明，助力天下一统。”

郭先生话音刚落，烛台上的灯火也仿佛感受到他的决心，跟着喜悦地跳动。我的心怦怦地跳动着，手心里攥了一把冷汗。

“不过伽若，”他走近我，将一封信递到我手中，“我郭云鹤所发之誓，终其一生也不会违背。我已写信说明缘由，相信你回去后，圣主也不会为难你的。”

这封信在手上似有千斤重，我适才雀跃的心情如同坠了块巨石，飞速地下沉。

“那您怎么办？”我的声音出现的异常艰难。

他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我的手，满是皱纹的脸上很是安然，“以后，我就守着这山川河流，守着这个书院。孩子们以后想回来，也有家可归。”

“不行！”我激动地喊出声，看着郭先生错愕的神情，无数的语言在我心头翻滚，可是我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句子来解释我的想法。

这几天与这位老人相处，我发自内心的尊重他的博学，他的宽容，他的慈悲，他的善良。如若因为我们的到来，就让他从此一个人孤独终老，我不愿意。

“求求您，和我们一起去定安吧！您可以不担任任何官职，也可以住在伽府，阿娘也很尊敬您……这样魏师兄他们可以随时见到你。”

看着泪流满面言辞无措的我，他安慰地抚摸了我的头发，继而坚定的摇了摇头。“你带他们走吧，你说得对，年轻人所学并非是要像我一样终老山林，他们有更好的选择。”

“对不起。”啜泣间，我感受到一股浓浓的愧疚包围着心脏，是为了当初的言辞激烈还是为了来日寂寞独守的老者？过分复杂的心情无法言说，只能有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好了，与你无关，这是我自己的决定。”郭先生转身从壁龛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递给我，

“你如今统帅追月军，日后不可避免要出征作战。在武艺方面我帮不了你，送你这两本兵书吧，里面有我的一些浅薄见解，你有空可以看一下，算是长辈送给你的一点小礼物。”

打开油纸包，里面赫然出现两本书——《尉缭子》与《吴子》。

我快速地翻阅了一下，竟然是全本！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郭先生。

“看来你是喜欢这个礼物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转身说道，“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为你们办饯别宴，别睡过头了。”

回屋后，穆九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将书一层一层包裹起来，然后抱着他们躺在床上。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替我吹熄烛火，我仿佛拥有宝藏的小孩子，蜷缩在被子下无法入睡。月光顺着石窟的缝隙滑落进来，夜风也跟着凑热闹，掀起我的被角，涌入每一丝空间，紧紧裹着被子的我，不知不觉间熟睡过去。

“砰砰砰！”一阵有力的敲门声惊醒了我。

我将头伸出被子，天已然大亮。听着门外嘈杂的声音，我拖着鞋子走到门前，睡眼惺忪地问道，“谁啊？”

“伽姐姐，是我呀！”原来是那个小儒生，他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和魏师兄来请你啦，师傅说今天我们要办宴会，大家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你快点来！”

还有那个腹黑狐狸？我的睡意一下消散了，迅速地洗漱完换好衣服出门。

门口站着一大一小，魏已弦看到我推门后，开口嘲讽道，

“别家女儿早晨起来绾发净面，描眉涂红，伽小将军似乎不太会这个啊！”

听闻此话我瞬间收回迈出去的脚，作势回屋，“要不你们再等等？”

“别啊，伽姐姐！”小儒生瞬间扑上来拉住我的袖子，“姐姐天生丽质，不需要再涂脂抹粉了。”说罢他求救的看着魏已弦，“大师兄我们快走吧。”

我得意扬扬地抬了抬眉毛，展示我的胜利，魏已弦哼了一声作罢。

路上，小儒生怀揣着喜悦奔跑在廊前，魏已弦放慢脚步，低头询问道，

“老师他想开了？”

我诧异地看着他，“郭先生告诉你了？”

“没有。”他摇了摇头，“今天宴会上应该会宣布，但我猜他可能决定出山，不然他也不会弄这个饯别宴的。”

说罢他突然凑近，瞪大眼睛看着我，“你怎么做到的？”

我耸了耸肩，故作轻松道，“就按照你说的，努力努力喽！”

他放肆地笑出声，伸出手递向我，“那希望我们以后能成为盟友。儒家有云，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无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你会是一个很优秀的盟友。”

“我不需要盟友。”我握住他的手，“但是我需要朋友。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不知你是否愿意，成为我伽若的朋友？”

“荣幸之至。”

四周连绵的山包围着山坡，草叶在光辉下舒展自己的身体，金色的光芒与茵茵的绿意交织在一起，蟋蟀在瑰丽下舞蹈奏乐。

在这样欢乐的气氛下，在忙忙碌碌的书院学子的喧闹中，我却一眼看见了郭先生。他虽在人群中，却又仿佛与人群隔绝，空气在他周围铺上一层看不见的薄膜。透过人群，我们目光交织，他给了我一个安定的眼神。

穆九已经完成融入到这个集体中了，她一会帮着烧火，一会帮着洗羊，一会又忙着卖弄自己的身手，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

我叹了一口气，找了个角落默默地择菜。

在大家的齐心努力下，大锅羊肉很快就炖好了。清亮油旺的汤中翻滚着大块的羊肉，萝卜也被煮至透明，整片山坡中飘荡着羊肉的香味。

我端起碗，肉质鲜嫩，油脂丰沛但入喉不腻，撒着葱花和胡椒粉的汤浓香清甜，更绝的是里面的萝卜，已经吸满了汤汁，入口即化，再夹一口凉拌的苜蓿和没有炒糊的沙葱配蛋，感觉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幸福的味道。

大家吃饱喝足后，郭先生走到中间，场内一片安静。

他先躬谢圣恩，继而表达了对我们追月军来访的欢迎，就在书院学子们以为客套结束的时候，他严肃地表示到，天川书院接受圣命，与追月军同行去定安。

众人一片惊愕，只有我与魏已弦了然的对视一眼。

书生们看向自己的大师兄，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场内议论纷纷。不过大家出于对老师的尊敬，并未有太多人质疑这个决定。

众多年轻人眼里闪现着好奇与野心，他们已经对即将到来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外面的世界风险与诱惑并存，而这群人有着打破常规，开天辟地的勇气与智慧。

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原来这就是圣主所期冀的，原来这是北祁的新希望！

在这一片喧闹中，突然前方峡谷中传来巨大的声响与振动，山坡上的众人立马东倒西歪，大片灰尘被风席卷着刮过来，这里一片混乱。

我心生警觉，高声喊道，“穆九，保护郭先生！”

从沙尘中冲进来一群黑衣人，我迅速抽出佩剑，制服两位冲向我的不明人物，追月军的各位也拿起武器进行反抗，瞬间厮杀声，喊叫声与血腥味充斥在这片山谷中。

待灰尘散落，局势已然对我方不利。大半的书院学子手无缚鸡之力，现在被挟制在黑衣人手中，剩余的小部分书生死的死，伤的伤，唯有魏已弦与追月军的几位分别打伤五位黑衣人。郭先生虽然被穆九保护，未被挟持，但身上也多了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众多黑衣人缓缓后退，让出一条路来，前方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

“伽若小姐，好久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