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 八十四囚笼

有一天早上，我们在院中散步。那个老人像往常一样默默地扫着院子。因为心怀感激，所以我走了上去想说些道谢的话。

老人似乎知道我心里想什么，不等我开口，他冷冷地说：“孩子，你们该离开这儿了，越快越好。”

“什么？…为什么？我们没地方去，我…我们真的不知该到哪里去了？”我说的也不全是谎话，虽然我留恋这富足的生活，事实上我也真不知道该到何处去，我事实上还不知道自己想要追寻的人类的生活是怎样一种生活。

“世界很大，孩子，待在这儿，会害了你们的。”老者不再多言，落寞地一瘸一拐地走了。他很孤独，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但他很慈祥，对我们，我能感觉得到。

一时间，我真的想离开。

但是贪欲和虚荣心作祟，我固执的以为危险已经过去，一切都会充满光明，美好的未来才只是一个开始。当一个人欺骗别人的时候，会找一个理由，而当一个人骗自己的时候，会找一千个理由，我就是这样的。

因为山神无所不能，威名远播，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来祈祷，他们供奉的食物和财宝令人目眩神迷。此时，我已经知道了财帛的用处。

那些人类的祈祷需求五花八门，有的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有求财帛的，有求延寿的，有求子嗣的，有求升官的…

我一样也做不了，我无法答复他们，遂他们的心愿。

虽然应付得一时，长期下去，势必露馅不可。

但那些光鲜亮丽的生活也的确冲昏了我的头脑，不能自拔。

有一天，雨对我说：“今年的雨水会很大，哥，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说，“雨水大不好吗？让农人们脱离干旱之苦，那可都是我们的功劳。”我甚至有些沾沾自喜。

“水多了会成洪涝灾害，那种灾难和旱灾没什么区别。”雨一向很冷静沉着，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仅仅是一连下了几日暴雨，更重要的是他通过敏锐的观察，预计整个汛期，雨水都会比往年大很多。

但我利令智昏，贪欲令我心神混乱，对气象预测的敏感度也低了很多，我错误的以为天会很快放晴，雨水也不至于大到形成灾害。

事实再次证明了我的愚蠢。

大雨一直不止，田地里积水成潭，河道里的水都溢了出来。

已经有乡民仆伏到庙前叩拜，祈求雨快些停止。

我无能为力。

我想去问询那瘸腿老人雨大约什么时候能止，他却闭口不言，摇头叹息，一副失望冷漠的样子。

当我正犹豫不决的时候，庙门口被冲开了，不是被洪水，是被一群愤怒的乡民，卫兵们也阻拦不住。他们的房子塌了，洪水冲毁了田园，村庄房倒屋塌，人畜被冲走，这巨大的灾难令他们抛弃了最后一丝对神灵的敬畏，代之的是不可压抑的愤怒。

那天的混乱情况，至今想来令人心悸。

我和雨遭受欧打，被无情地赶到雨水里，我们那往日神圣不可侵犯的两个脑袋成了他们侮辱凌虐的对象。

在他们的殴打下，我们没一丝力气反抗，更没见我们显示一丝一毫法力，这更让他们以为受到了欺骗，更加放肆地凌辱我们…

他们还把我们关进笼子里，淋在瓢泼的大雨里。

即使到了第二天，天放晴了，他们也不放过我们，推着关押我们的笼子，沿大街示众。围观的那些失去房屋土地和亲人的百姓，把怒火都发到了我们身上，往我们身上投掷石块和垃圾。

那真是噩梦一般的日子。

我后悔没听老者和雨的话，我后悔让雨蒙受屈辱…

这时候，巡抚早已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没有人出手救我们。

直到看我们奄奄一息，这些人还不打算放过我们，他们决定将我们这两个带给他们灾难的魔鬼焚烧以驱除灾难。

木柴架起来了，堆满了囚笼。

我知道不能幸免，哭泣着对雨说：“我不该不听你的话，是我连累了你。”

雨摇摇头，少有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说：“我从没后悔过，从没后悔过和你做兄弟。鸟妈妈说过，越是困难越是痛苦的时候，越要歌唱，说不定我们很快就会见到鸟妈妈了。”

他的坦然，令我心碎。

我们低声哼唱着那首歌，等待火把点燃。

正当人群喧闹，要点燃柴堆的时候，那个瘸腿的老者又出现了。他挥手制止喧闹的人群，大声地说：“大家要想招来更大灾难的话，就点燃柴堆，烧死他们吧！这两个孩子身居异相，必受神灵庇佑，大伙儿还是放了他们吧。“

”他们不是山神，是魔鬼！是他们给我们带来了灾难！”人群愤怒地喊着。

“如果你们执意要烧的话，就把我一块烧死吧，我可不愿看到上天再次将更大的灾难降临到我们身上。”老者爬上柴堆，紧紧地抓住囚禁我们的笼子。

几个乡民试图上来阻止他，但老者拔岀一把尖刀，说：“谁再敢上前，我就自刎于此！”

没有人再敢上前。

忽然有人说：“他自己要寻死，那就成全他吧！”

有人大喊：“烧…烧…把他一块烧死！”这些人丧失了理智。

一个面目狞恶的汉子，按捺不住，持了一根火把丢到柴堆上。

柴堆被引燃了。

没有人救火，反而更多的人把火把掷了上来。

我们身周燃起了熊熊大火。

我此时反倒不惧死了，但更内疚，流着泪对老者说：“爷爷，是我害了你。”

“我倒没什么，一把老骨头了，可怜你们俩还幼小，哎！”他盯着我，面上忽然浮起了一丝笑意，说：“你一定疑惑我怎么会预知天意吧，其实很简单，这都是我历年观测天气得出来的经验，哎，今日还会有场大雨降落，可惜，我们恐怕等不到了。”

这时浓烟滚滚，我们四周都是巨大的火焰，令人喘不过气来，炙热难当。

我痛苦难耐，意识渐渐失去，昏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月上中天，四周冷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

脚下湿漉漉的，显然是刚下过一场大雨。这是在一个树林中，似乎是在一棵大树下。我张目四顾，见那老爷爷坐在我们身边，手里拿着一张大树叶，叶子上汪着一汪清水。老爷爷见我醒来，欣喜异常，将水递到我口边，我干渴难耐，喝了一口，忽然想起雨，侧头望去，见雨依旧昏迷不醒。我又伤心又害怕，大声呼唤雨的名字。老者将水递到雨口边，喂他喝下一口，好在雨也是暂时昏迷，慢慢醒转了过来。

“爷爷，是您救了我们？谢谢您，爷爷！”见老者衣衫脏污，数处烧焦，手足都被烧伤，想来定是他冒着烈焰砸开囚笼舍生忘死将我们救了出来。

“孩子们，等上天下雨是来不及了，所以我只能砸开囚笼抢你们出来，哎，幸好没有烧伤你们。我不知你们是什么来头，是神还是…不过，我也从没见过长两个脑袋的人。从今以后，你们避开人类，到一个安宁的地方生活吧，我老了，无法去照顾守护你们，你们走吧，记住，离开人类越远越好…”老者见我们完好，方才放下心来，他起身向我们告辞。

我们万般不舍，心怀感激。

但老爷爷还是离开了，他一瘸一拐疲惫苍老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昏暗的树林尽头…

“这人世间可真不是好混的。“我叹息。

“哥，你就收收心吧，我们还是回大森林吧，在大森林里我们可以随意地从一棵树上跳到另一棵树上去，没人管得着我们，更没有人拿我们当神仙也不会有人歧视我们为怪物。”雨总感觉自己更确切的说是我们俩与人类社会格格不入。

“我觉得任何美好的生活需要努力开创才能得到，何况鸟妈妈也说过，人类社会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未来，我们的生活不在大森林。”虽然是死里逃生，但一想到人世间的那些花花绿绿，那些喧闹繁华，我就打消了回大森林的念头。

”哎，以后还不知会有多少危险挫折灾难。”雨知道拗不过我，只能暗自叹息。

“唉，如果我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体就好了，或者说，我与雨各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身体，跟那些人类一样，自由自在，也不会受到歧视，该多好！”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我们不能再去欺骗，我们要靠自己的双手劳动创造生活，哥，答应我。“雨是个善良的孩子，我也是，曾经。况且我从没曾想过去做一个恶人。“当然，我们要去工作，用双手创造生活。“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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