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 一百三十五狗

西门风像条狗一样，拴在恶人学院门口的拴马桩上。

花木龙旁若无人地闯进院去，门口上前阻拦的护卫被他轻易打翻在地。院内立刻吵闹起来，聚集起数百名侍卫。他已闯到前厅，悠哉悠哉的坐到马扁一惯常坐的太师椅上，似乎这里是他自己家的客厅。

花木龙抿了一口茶，显然那茶水是隔夜的，甚不满意，噗的一下一口吐在地上，他小指头向下弯了两下，点了点地，“去把马向北叫来。”那一众侍卫畏惧他武功高强，都不敢上前，早有人去通报马扁一。

西门风像条狗一样被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门口车来人往，守门人打着呵欠，懒散的靠在长凳上，没有人来理睬他。

一条狗而已，有谁会理睬一条狗呢？

西门风觉得自己真的成了一条狗。这些时日被花木龙牵着招摇过市，回府便拴在木桩上，他真的成了一条失去自由的狗。

即使失去了自由，受人歧视，西门风还是一个乐观主义者。他躺在院门口，晒着太阳。是不是又该作首诗？

平生慷慨风流，剑走九州，败过多少草寇。今日沦落为囚，竟然生不如狗，犹有诗兴打油。卧尘埃，食残羹，观星斗，人间苍凉度春秋。哪晓得俺西门，尚牵挂天下苍生，百姓悲苦，心中生忧…

正在那里自吟自唱，吱呀一下院门大开，花木龙走了出来。

花木龙在恶人学院待了三日，马扁一日日待他如上宾。

今天，花木龙要走了，马扁一满面堆欢地送他出来。显然，花木龙又成功了。

花木龙牵起绳子，绳子上是温良恭顺的西门。西门就差没生一条尾巴了，如果有尾巴的话，一定会摇几摇来表达对主人的顺从的。

马扁一忍不住又围着西门风转了三圈，上下左右的端详，大摇其头，哈哈大笑，“真不敢相信，当年倜傥风流孤傲清高临风玉树一般的西门大侠，会甘愿做花帮主手下的一条狗！看来，花大侠真是盖世雄主，万年不出的奇才，大业可成，大业可成呀。”

“花帮主，为什么不杀掉西门风？留着他迟早是个祸害。”马扁一不无担忧的对花木龙道。

“马院长此言差矣，说实话，此时我要杀掉西门风，还不是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可是马院长有没有想过，我虽然是做了名义上的丐帮帮主，但丐帮之中真心臣服于我的实在是万中无一，他们之所以听我的话，不敢造反，可不仅仅是因为忌惮玄铁剑，最重要的是西门风挟制在我手中。您想啊，丐帮上下唯一效忠听命服从的只有西门风，而只要西门风为我所控制，听命于我，不就等于丐帮上下也只得乖乖的听命于我吗？所以西门风不但不能死，而且我还要他好好的活着，哈哈哈。”

“花帮主高见，佩服佩服。”马扁一面上谄笑着，极尽恭维之色，内心却在不住的想：“这个花木龙心机颇深，又武功高强，其势力庞大，又仗着玄铁剑在身，威服天下，已远远凌驾于恶人学院之上，迟早我等也要为他所控制，说不定为他所灭也未可知，怎生想个法子灭了这厮夺得玄铁剑在手，威服天下！可恶，这玄铁剑非一般人功力能驾驭，这小子又是机缘巧合，练成了盖世武功驾驭得了此剑，要慢慢套路他，取得驭剑的法门，然后夺剑在手，杀了这厮，天下岂不尽为我掌控！”心下思虑，脸上阴晴不定。

“马院主该不是也在觊觎这玄铁剑，琢磨着怎生灭了在下，夺剑在手取而代之吧？”花木龙见马扁一若有所思心神不定，笑道。

马扁一一怔，忙陪着笑道：“花帮主说笑了，在下岂敢有非份之想，自今而后，恶人学院与丐帮上下一体，不分彼此，鄙人也甘愿受花帮主驱驰。”

“在下开玩笑而已，马院主不必惊慌。”花木龙本十分孤傲，更仗着利剑在手，十分托大，但他深知自己虽然掌控着兽族和丐帮，但他们不过都是畏惧于宝剑威力，真正忠心于自己的人少之又少，他不敢逼迫恶人学院太紧，极尽拉拢威逼利诱之能事。道：“以后丐帮与恶人学院联手，试看天下，除了皇帝老儿手下那帮虾兵蟹将，天下再无一人敢与之抗衡，只要咱们上下齐心，赶走那皇帝老儿取而代之易如反掌。待夺了天下，皇上那个位子，咱们兄弟俩轮流做，共享富贵。”

“不敢不敢，花帮主面带帝王之相，理当位列九五之尊，我等草民，岂敢有非分之想。我等自当尽力辅佐花帮主，功成之日，只要有一个小小的富贵就好啦。”

“哈哈哈”。两人相视大笑。

却是各自心怀鬼胎。

西门风凑上去，吻了吻马扁一的手，其实是舔了舔，像条狗一样，呢喃着，表示对马院主的讨好和恭顺。就差没汪汪的叫几声，也就是用狗的语言说几句谄媚的话。

马扁一又哈哈大笑起来，前仰后合，胡子直翘。这种笑是一种胜利的笑，目空一切不可一世胜券在握他心中笃定了的邪恶能战胜正义的胜利之笑。

这是何等的耻辱！躲在角落里的来福，流下了屈辱的泪水。

西门风，西门风哪去了？当年豪气干云的西门风哪去了？

并非只会谄媚地吠几声或者讨好的摇摇尾巴，就可以做一条合格的狗，花木龙牵着西门行走江湖，也并非只把他当做一只宠物。

狗是有狗的用处的。

这日又行走在闹市之中。花木龙沉醉在自己的伟大计划中，殚精竭虑，心无旁骛，便有时会疏于防范身边的威胁。

闹市中行人摩肩接踵，几名衣着粗俗的乡下村妇与他们擦肩而过。但就在靠近花木龙时，这几名村妇几乎同时出刀一都是贴身的短刀，虽然刃短，但足够锋利。攻击范围囊括花木龙上中下三路，这显然也是早已谋划好的。即使花木龙有十只手一百只眼睛，也已经躲不过去。

她们忘了西门，西门不仅是一条狗，还是西门大侠，大侠西门风！

西门没有出招，他只是吠了一声：“有眼屎！”

这几个妇人下意识的去摸自己的脸。看来，女人都是爱美的，杀手也不例外。

就在这一瞬间，花木龙已然出招。

结果可想而知。

花木龙拍了拍西门的肩膀，以示嘉许。西门如果有尾巴的话，又该摇几摇了。躲在人群中的来福几乎要呕吐。

这还是西门吗？

但西门似乎乐此不疲。他被洗脑了还是还是自甘堕落？

来福决定一探究竟。这夜月黑风高，花木龙与西门宿在一座破庙里，当然，西门是拴在庙门外守夜，而花木龙则躺在庙堂里高枕无忧。

夜很凉，弯月斜挂西天。

西门瑟缩着，躺在青石板地上。来福知道他很冷。他完全可以解开绳子，偷偷溜走，可他为什么不这样做？为什么心甘情愿的忍受？

来福走近他身前。他需要和西门认真的谈一谈，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朋友忍受这种屈辱。西门并没有睡着，他以手支颊，在望星空。忽然有两颗更亮的星星出现在他眼前，是来福，是来福亮晶晶的眼睛，眼眶里分明还有大颗的泪水。

“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来福说。

西门撇开了头，眼望别处，以隐藏自己内心里的慌乱和不安，“你不该到这儿来。”

“我要带你走！”来福已经去解绳子了。

“即使解开绳子我也不会走的。”西门说，并不阻止他。

来福忍无可忍了，忽的一下翻身把西门扑倒在身下，他的嘴对着西门的喉咙。“我真想咬断你的喉管。”来福说，“你真的甘愿做一条恶人手下的狗吗？他会把你像奴隶一样虐待致死！”

“是吗？”西门面无表情，口气淡漠，“来福呀，你也曾做过狗，而且你现在还很留恋你的过去，我为什么就不能做一条狗？就像你已经做成了一个人一样，我做人太累，太烦了，我已厌倦做人了，我就想做一条狗。”

来福几乎要咆哮起来，他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这个西门真的不可救药了！

“我很累，我只是想做个禽兽而已，一头猪一头牛或者一条看家狗，只要不做人就行，不去做什么帮主群主，不做那出檐的椽子出头的鸟，不当什么盖世英雄，那些天下无丐天下无贼拯救世界拯救地球，真是痴人说梦，压根儿就是句空话，无聊乏味虚无毫无意义不切实际。人类灭亡地球爆炸与我何干？我不过就是一只蝼蚁，望大了说，也仅仅是百十斤一块行尸走肉而已。什么救万民于倒悬，出百姓于水火，真是可笑！你走吧，请让我做一只简简单单的狗，一条普通的狗。”

“做拴着链子没有自由任人凌辱的狗吗？这是你想要的生活？”来福又气又怒，只觉得西门实在是不可理喻。这还是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玉树临风的西门大官人吗？

“什么也不去想，不用忧虑担心恐惧愤怒操心算计，不用去思考，不用去殚精竭虑，跟着那条铁链子走，就是自由就是快乐！我感觉无上的幸福，史无前例的快活！”西门乐滋滋喜悠悠没心没肺没大脑地。

一切都是徒劳，一切努力都是一场空，在玄铁剑面前，什么都不是。西门失望绝望，心如死灰，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一蹶不振，颓废至极。

“我承认是我不好，我不该冒然带玄铁剑面世，我有私心私意，我罪该万死，是我铸成了大错，是我害了万千禽兽朋友还有丐帮兄弟。可我…我想弥补，我不能眼看着恶魔挟剑张狂，危害天下。我…我请你原谅。”

“你没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给了你化兽为人的方子，让他们拥有了智慧，也拥有了无止境的疯狂的欲望，同时也失去了快乐，那些简单而又纯洁的幸福快乐…，哎，是我打开了这个魔盒，我是始作俑者，该受惩罚！你走吧，去回归山林，去寻找你祖上的生活，永远不要回来！”西门闭上了眼。

无论来福怎样劝说拍打，西门闭目不语，对他不理不睬，仿佛一具无知无觉的木头。

来福沮丧的站起身，无奈的慢慢的一步一步的离去，只有大颗大颗的伤心的眼泪滴落下来。

“你是来救你的主人吗？如今我已经是他的主人，你也应该来服侍我，顺从我自是理所当然。狗狗，本尊就不赐你项链了，跟在西门后面，本帮主不会亏待你。”不知何时，花木龙站在了庙门口。

来福双眉一扬，一股剑气腾空而起，将花木龙牢牢罩定。那一日他万般颓丧之下远远地避开花木龙，任由他取走玄铁剑，现在想来还有些愧悔。

好戏开始了！西门事不关己地伏在地上等待看一场大戏。

花木龙不屑的摇摇头，自嘲的微微笑着，还叹了口气，“哎，连一条狗也能挑战本尊的话，哼…”他不动，笑眯眯的看着来福，象在看一朵盛开的狗尾巴花。

“呔！”来福身形一晃，但见四面八方都是剑气，齐向花木龙刺来，花木龙目之所见都是剑，竟不知该抵挡何处，该防备何处。

他干脆不挡也不逃，他根本就没动。来福的剑得到了西门的真传，是不会伤人性命的，剑往往刺于肝脏脾胃的结合部位，是不会伤及要害的。可花木龙不是人，这一剑下去，便不会留情，所以剑入咽喉。剑真的插了进去，西门清晰的看见短剑直没至柄。

他的下巴惊得掉地上了，但他很快拾起来，按在原位。因为花木龙没死，反而出手抓住了来福的脖子，只要他一用力，来福就会胫骨断裂。

幸好花木龙没死，虚惊一场。西门悲天悯人菩萨心肠，他不愿意任何人受伤害，包括他的仇人，也包括禽兽，包括花木龙。

别说一把木剑，就是鱼肠莫邪也休想刺入花木龙的身体，花木龙大部分时间修炼的不是怎样杀人打人，而是被人杀被人打，一个刀砍剑刺不死的人才能够任意的取别人的性命。

花木龙依旧笑眯眯的，“一条既会舞剑又会作诗的狗，太好了，你叫来福吗？从今以后，我会拿你当西门的兄弟一样看待，也就是当你是我的另一条狗。你的任务除了舞剑作诗以外，还有就是想方设法刺杀我，真是太棒太刺激了，还有比这更好玩儿的吗？”

他轻轻的将来福放在地上，大声吟唱着走回庙去。

来福目瞪口呆。他手里握着剑柄，而剑锋早已化成了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