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德十六年六月底,一大清早清河县衙就被冲进城来的边防军包围了。
清河县官吏刚刚进了县衙,正立在堂上等着刘成川前来,县衙门口的差役便慌里慌张的冲了进来,“外面……外面让人给围起来了……”
刘成川还在后院,高正峰还当蛮夷众百姓又闹将起来,将县衙给围住了。这种事情每两年总会有一起,他都应对习惯了,立刻喝止那差役:“慌什么慌?”
“不是……不是百姓,是边防军的服色……”
“……”高正峰迈出去的步子又往后缩了回去。
他手下的差役也就吓唬吓唬蛮夷部众,与边防军撞上,也只有退缩的份。
后院里,刘成川还被云姨娘缠着不放,一顿早饭吃的你侬我侬。近日私库充裕,他还有别的盘算,云姨娘有求必应,于是愈发的要出尽了百宝讨他欢心。
二人正纠缠着,门外便有小厮来报前院发生的一切。刘成川放下筷子便往前院而去,到得前衙,清河县所有的官吏已经被捆绑成了粽子,丢在一处,连差役也不曾放过。
高正峰歪着脖子与旁边的沈恒之小声耳语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边防军跑到咱们县里来了?”
沈恒之早料到有此一事,因此比起旁人来倒显的镇定许多,面上却是懵懂模样。
小声道:“高兄与刘大人关系亲近,你都不知道,我又从何而知?”他心中思量刘成川私挖银矿,也不知道清河县的官员们知道几何。又或者,高正峰亦是同谋?
高正峰思量一回,刘成川信重他是不错,可也不见得刘大人所有的事情都会告诉他。但清河县衙被围,必定是有大事发生,不然边防军一向不掺和地方政务,只负责边境安宁,怎的突然插手?
他想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
刘成川出来之后,看着县衙堂上这一庭乱相,气的脸色都变了!
他如今就成个光杆县令了!
何娇娇是时近中午,才得知清河县衙被围,县衙所有官吏包括县令刘成川都被下了大狱,这座边城暂时由军方接管了。
高夫人遣了丫环来报讯,请她过去一趟。何娇娇先让高家的丫环回去,自己迅速将沈恒之昨晚抄录的东西拿到院子后面埋起来,又小心放着的花盆移回去,做好安全措施,才锁了门去高家。
那片埋帐册的地皮被常常挖开,连草都不好生长了,最后索性买了几个花盆回来,全是不起眼的花草,扔在那里,造成“主家不喜欢抛弃闲置的残花野草”之象。
崔五郎早在月初就离开了清河县,临走之时,与沈恒之深谈了一夜,也不知道二人在楼下谈了些什么。难得沈恒之晚上不曾驻扎在她房里读书习字,何娇娇终于松了一口气,早早睡下了。
等崔五郎走了之后,二人的相处就更尴尬了。
沈恒之倒是愈加体贴她了,她在下厨做饭,他若下班回来,势必要进去帮忙烧火。
何娇娇:“…………”
什么时候,他们的感情好到形影不离了?
只要沈恒之回家来,必定是跟着她转。
家里就这么大,原来厨房还是他的禁地,自从他开始烧水之后,娇娇连个私人空间都没有了——房间里也到处放着他的东西,从书到字帖,还有他平日自己涂鸦的字画,以及帐目帐册。
高家已经乱成了一团。
家中顶梁柱被下了狱,侍妾通房们通通挤在高娘子房里哭泣,高娘子平日也一贯顺从高正峰,对着一屋子哭哭啼啼的莺莺燕燕们,她都想哭!
平日是高正峰抓别人进牢房,如今是他自己进去了,高娘子都免不了要想是不是高正峰平日作孽太多,要去佛祖面前拜一拜了。
见到何娇娇,她犹如见到救命菩萨一般,上来拉着她的手就不肯松开了:“好妹妹,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怎的县衙会被围起来?”
——那多半是刘成川私挖银矿的事情被捅到上面去了吧?!
何娇娇心中如是想,只是她也有一肚子猜测,怀疑高正峰也许与此事也有关联,是怎么都不肯在高娘子面前说句实话的。
但让她装丈夫被抓,自己惊吓过度难度又颇高——实在是这种瑟瑟小白菜的形象与她的内心不符,哪怕表演起来,恐怕也是比较生硬的。索性就不白费功夫了。
“高姐姐,你先别急。当务之急是先打听清楚县衙为何被围。”
高娘子眼泪滚滚道:“我都让人去打听了,可是外面被围的严严实实的,只知道里面的所有人都被抓了起来,至于为何被围,谁也不知道啊!”
“难道……是刘大人的原因?”何娇娇转了转眼珠,试图引导高娘子往真相上靠拢。
高娘子立刻便歪了楼:“难道是刘大人胡乱加税,引的百姓不满,被上头知道了?”说完立刻大哭:“就算此事被捅上去,可是这关我家夫君什么事啊?”
何娇娇:难道高正峰没有参与挖银矿?
她被高娘子抓着手,感觉到这妇人全身的力气都放到了抓她上,她也要哭丧着脸了,被抓疼了。
高娘子还当她也担心沈恒之,忙松手去拭泪,又流着泪安慰她:“我……我这是吓坏了,妹妹别担心,沈郎才来清河不久,就算有什么事,大约也与他无关,你不用太担心了。”
何娇娇默默点头应和:我要怎么掩饰此事全是因为沈恒之而来的呢?
崔五郎是军方的人,当初发现清河县令私挖银矿,事隔数月,清河县衙被军队包围,原因不言自明。只是此事刘成川大概还当自己做的隐秘,却不知早已被人盯上。
清河县衙里,官吏差役都被押到了牢里去,独堂上留下了刘成川一人,被绑缚在堂下。他被边防军绑起来之时,犹自挣扎,破口大骂,却不知他一个文官遇上这帮兵痞,哪有道理可讲?
旁边一名士兵痞嫌他聒噪,吵的人心烦,脱下靴子将自己脚上一只臭袜子给扯了下来,团巴团巴,塞进了刘成川的嘴巴。
刘成川被连臭带羞辱,几欲晕厥,胃里翻江倒海,只觉今早吃下去的都要吐出来了。
此次领兵的乃是崔泰,他就坐在堂上,指挥一队队军士进后衙去搜刘县令的私库。
刘成川一听连他的私库都不放过,明显不是冲着他的政绩来的,想到私库里那些私铸的银元宝,顿时急了,呜呜叫着要爬起来与崔泰讲理,被崔泰捂着鼻子嫌弃道:“臭死了,挪远点!”
押着刘成川的军士顿时大乐,拖着挣扎不休的刘成川一直挪到了十步开外。
刘成川心都凉了。
县衙后院里,刘家女眷们被冲进来的边防军吓住了。边防军冲进去之后,也不管是夫人还是粗使丫环,但凡女眷一律驱赶到一处,但凡小厮男仆又驱赶到另一处,然后便开始在各房里翻找。
刘夫人早吓的手脚冰凉,被贴身丫鬟扶着都快要晕过去了,倒是云姨娘还有几分镇定之色。这样的事情,她早经历过一次了。
最糟糕的事情都曾经发生过,只是悄悄将自己腕上耳上发间值钱的首饰都悄悄取下来,借着众人慌乱之际,偷偷藏到身上。
县衙后院整个被洗劫了一番。刘夫人房里的被子被拿了过来,秋香色的被面朝下,白色被子朝上放在地上,上面堆满了从刘成川内眷各房里搜罗来的首饰以及贵重物品。上个月云姨娘求来的那套蔷薇花的金饰也在其中。
紧跟着被抬过来的是一箱一箱的银元宝,足足有二十六口箱子,被摆在了地上,打开之时,已近正午,日光照下来院子里一片银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刘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等到搜罗完毕,后院里的内眷们便被边防军驱赶着往前衙过去,刘夫人被两名军士挟着胳膊,一路拖行,脚上锦锻朱履也掉了一只,另外一只上面绣的缠枝莲花被泥污的不成样子。
刘成川见得这乌泱泱一帮人过来,那军士将刘夫人拖过来扔在他面前,他口不能言,身子又被捆的结实。
只能拿身体去撞刘夫人,希望能将她撞醒过来。可惜刘夫人被刺激的太厉害了,直到又被拖走都未曾醒过来。
后面的便是刘成川的侍妾通房,以及内院丫头婆子。这些人早被吓的瑟瑟发抖,小声哭泣。
随着将士的喝斥而前行,落在最后的云姨娘尚有精神去打量这些军士,却猛然间瞧见高踞堂上的男子,声音里带着惊喜与不可置信:“二郎——”
她这一声太过尖细,倒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看将过来,便是刘成川都抬头去瞧,暂时放下了刘夫人。
堂上的崔泰只轻瞟了一眼,便道:“全部拉下去。”他身后侍立的崔五郎盯着云姨娘瞧了好几眼,面上浮上一抹古怪的笑容,转头挤眉弄眼小声嘀咕:“二郎,没想到你这红颜竟然落到了刘大坑的怀里……”
崔泰冷哼一声,他立刻缩了缩脖子,朝后又站了一步。
云姨娘见堂上男子不为所动,几乎要声嘶力竭道:“崔二郎……二郎救我……”
堂下军士们瞧见崔泰那张阎王脸,度其心思,有人从怀里拉出一块擦的皱皱巴巴瞧不出本色的手帕,汗臭味混合着马骚味,团团塞进了云姨娘的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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