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黑白双尸

却说张绪、胖和尚、苗子凤三人径回梨花溪。一路夜宿晓行，不觉数月已过。

这日天晚，走得急了，张绪又大咳不止。胖和尚道：“师父，歇会再走吧。”身处荒野，虽是初冬天气，天地干冷，眼前天空一片昏黄，阴沉沉地。

张绪道：“我这身体，怕是没指望了，哎……”定定地望着天空，似有无限心事。和尚做声不得，扶了师父，呆呆地站着。苗子凤虽手足未缚，但知自己不会武功，断逃不走，所以死了心，并不做其它打算。眼见张绪望了苍宇出神，看四野古木衰草，也觉有些悲凉。又想起何晓惨死景象，更觉茫茫天地，实是悲伤多于欢快。

“你走吧。”张绪望了天空道。

“师父，不能放这小子走。”

“留着他也没用的，哎，要死的早该死了。”

“何晓是因我而死，我若独自逃生，算什么好男儿？”苗子凤握紧拳头，决计要杀死张绪。“老丈，您身体不好，多一个人也好照料一下。”

“你真有这样好心吗？”张绪回转头，目光如电。

苗子凤避开他目光，道：“天色阴沉，象要下大雪了，咱们不如避一避。”

“嗯，也好。”张绪拖了木杖，一行人向林中而来。他病情有所好转，行走如常。正行间，天上纷纷扬扬飘下雪花来。

进得林内，那林中央有座湖泊，雪花落入水中，瞬间就没了。湖旁山坡有座庙，残垣败壁，只留一座山门还算完好，油漆斑驳，年代久远。三人推开山门，庙内神像残破，挂满蛛网，供桌上落满灰尘。和尚与苗子凤去找了些干草御寒，又寻些木柴生起一堆火。吃了些干粮，张绪自盘腿打坐，调匀气息。苗子凤坐在一边，寻思如何下手，事到临头，又有些害怕。胖和尚生性好动，这里翻翻，那里拣拣，转到后院去了。

这了一会，后院一声惊叫，胖和尚跌跌撞闯进来，大叫：“有鬼，有鬼……。”其时天色已暗，大雪兀自下个不止，地下一片银白，方才有些光亮。

张绪一跃而起。扯住和尚，足不点地，向后院奔去。免起鹘落，瞬间到了后院，苗子凤也紧跟出来。院中一株古树，遍地衰草，大雪纷纷而下，处处银妆素裹，静悄悄地，并无人迹。

和尚簌簌发抖，舌头也直了，腿也僵了，九魂吓走了七魄，“师……师父，我明明看见一个女人，……不错，是个女人，我正低头翻墙根下那个箩筐，一抬头，就见院里站了个女人，一身白衣，一动不动的，哇，……眼睛还直盯着我看呢。我……我让鬼盯上了。”张绪见雪地上脚印也没一个，一个人会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吗？他朗声道：“何方高人，何必装神弄鬼，不妨现身一见。”

空旷的院落里静悄悄的，只有雪花簌簌而落的声息。

“是你看花眼了，世间哪来的鬼魅？回去睡觉吧。”和尚颤抖不止，三人又走回殿来。

一进殿门，苗子凤大吃一惊，只见殿中站了一个人，面色腊黄，长发披肩，一袭黑衣，身材高高瘦瘦。和尚又大叫一声，向后便倒。张绪纵跃而起，手随身走，伸指点向对方血海、关元二要穴。他深知在这深夜荒郊装神弄鬼敌多友少，而自己体力未复，只能速决，当下先下手为强。手触处，硬梆梆的，却如同点在石头上，那人如一根木柱，向后便倒。张绪倒跃闪避，防备对方暗算。那人躺在地下，一动不动，十分恐怖。

张绪一惊之下，方知对方原是个死人。他跃出庙外，四下检索，又跃上屋顶巡视，没有一丝痕迹。

回至庙中，取了火把看那死人，双目紧闭，探其鼻息，似已死去多时。

“会是什么人呢？难道真的有鬼？”心里这样想着，苗子凤便觉那地下躺着的尸体似乎要站起来，向自己扑下来，一股寒气自脚底直袭到发梢。

张绪镇静下来，捏捏和尚人中，和尚醒来，挢舌不下。张绪道：“是个死尸，不必惊慌，去睡吧。”

“师父，咱们快快离开这儿吧，我……我好怕。”张绪不再理他，盘腿闭目，凝神调气。

和尚取根木棒在手，双眼盯了死尸，防备他突然跳起来。苗子凤也有些害怕，睡意全消。

过了一会，声息也无。庙外大雪兀自纷纷不止。

张绪忽然睁开眼，冲苗子凤道：“你怕不怕？”苗子凤点点头，略顿又摇摇头，道：“怕也没用。”

“不错，大难当头，怕也没用，只该尽人力之所为。小伙子，你过来。”

苗子凤依言走近。

“今日大敌当前，我传你几手武功，不求能退强敌，只求自保，留了性命，还回你家去吧。”

苗子凤一时气血翻涌：“咱们拼死一战，也不见得输了。”

“小伙子，今日事非寻常，敌人有备而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你过来。我们梨园门的武功虽然玄奥神秘，断非一朝一夕能练成，但我师父当年急功近利，许多武功意在速成，尤其他晚年留下的那套秘笈《梦雨剑法》，更是全走捷径，避繁就简，反而威力倍增。梦雨剑法……梦雨剑法，哎……”声音越来越小，仿佛体力不支的样子。

忽听“哧哧”两声，张绪一推苗子凤而起。苗子凤惊愕之下，就听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飘忽间门口多了一人，长发飘飘，一袭白衣，面无血色，脸白如纸。殿中火堆未熄，火苗摇曳，殿外狂风夹着雪花飘进来，愈显诡异可怖。苗子凤不由打了个寒颤。

“张老大果然高手，这么多年，身手不减呀。”来人是个女子，面目惨白可怖，听声音却是清脆悦耳，象是个中年妇人。她手中一晃，现出两枚银针。

“哎呀，老了，不成了。老夫当年梨花树下，满天银针，花瓣飘落，针无虚发。今日这朵娇梨花却失手了。”

“承蒙夸奖。张老大诡计多端，适才若不是小女子逃得快些，又是隔一层窗纸，早就名符其实了。”

“失礼，失礼。”张绪忽然作色一变：“黑白双尸，老夫自信你们不是地狱里来的，这些年来，躲到哪里去了？黑尸，你也别装死，快给我滚起来。”

“嘿嘿，张老儿还没健忘，我夫妻两人也一直牵挂你呢。老朋友相见，再叙叙旧情。”

那地下尸体忽然直挺挺地长身而起。苗子凤见他手足未动，人已直立而起，果真形同僵尸。

“张老大，多年不见，你儿子怎么做和尚了，又生得白白胖胖，真是有福呀。”白尸嘻嘻尖笑。

“我儿子虽然杳无音讯，总强起没儿子的好。”此言明明讥笑双尸断子绝孙。白尸气得瞪圆了眼。

“算了，算了，我双尸虽没有儿子，却有一个漂亮女娃儿。张老大，今日相见，咱们谈点正经事。”黑尸道。

“活人和死人谈什么正经事，你们过你们的鬼门关，我走我的阳关道。”

白尸怒道：“咱们旧帐先不算，我夫妻侥幸不死，就是要讨回公道。秘笈，拿来。”

张绪凝头不理。

白尸伸爪便要攻上。黑尸拉住她，嘻嘻一笑道：“我夫妻在外面走，听到一个好消息，你想不想知道？”见张绪漠然不答，又道：“听说林静莎林姑娘她……”

“她怎么样？”

“俗话说入土为安啊……”

“怎么，她……她死了吗？……怎会，你骗人，绝不会……”

“而且你儿子也死了。尊夫人听到贵公子去世的消息，悲痛难抑，就挥剑自杀了。”黑尸道。白尸插嘴道：“你儿子又偷又抢，杀人放火，无恶不做，被人抓住，大卸八块。”

张绪一时呆怔，举杖在手，却又感茫无头绪，六神无主，复又放下，跌跌撞撞走出庙门去。

外面朔风凛洌，刮起漫天雪花，张绪浑然不觉。白尸上前拉住他，张绪呆怔怔回过头来。苗子凤一行俱抢出庙来，雪光下看得清楚，张绪满面泪痕，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张老大真是至情之人，须当节哀保重。”白尸道。

“可惜我多活了这许久，没陪她们一块去。”张绪说到此，忽然挥杖狂舞，竟似疯了一般。众人拦阻不住，一时去得远了。

“都怪你，胡言乱语坏了大事。”白尸大为气恼。”“管我屁事，他越伤心，我越开心。”“快追他回来，我瞧他情急心伤，说不定不会独活。”两人争争吵吵，拔腿急追，瞬间消失在飞雪之中。

胖和尚跌足大哭。

苗子凤心想：“这张老头随随便便杀人，这下也尝到丧妻失子的滋味，上天真是有眼。”更不停留，辨明来时路径，走出林来。

走了一会，大雪慢慢止了，风也停了。适才一阵朔风急吹（疾吹）云层渐渐散开，现出一轮明月来。月光下远山近水，白茫茫便如水晶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