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二十五再入狼穴

五台山下。

苗子凤与阿真坐在石上暂歇，自有寺众奔进显通寺去禀报。

过了半个时辰，山上一人奔跃而至，大叫：“苗兄弟，大哥想死你了。”正是冯老三到了。

苗子凤上前，两人拉手相见，倍感亲切。冯老三性格粗鲁爽直，但极重情谊，虽年长苗子凤数岁，但欣赏苗子凤品性，肝胆相照，可做生死之托。

苗子凤将阿真介绍于冯老三认识，冯老三见眼前这位玉洁冰清的姑娘竟是蛇谷程飞烟的弟子，心中啧啧称奇。三人一边上山，一边将别后情形述说一遍。

张绪疯性不减，冯老三一人奈何他不得，若是送他回梨花溪，留他一人在梨花溪又大大不妥，索性一并带往五台山，苦心法师精通医道，兴许能助他复原。

因张绪疯性时有发作，一路费尽周折，终于到得五台山。苦心法师搭他脉搏道：“他经脉混乱，体内又有异种真气游走，难怪神思恍惚。只是，张绪亦是武林一等一高手，怎会气岔经脉？令人好生奇怪。”

冯老三将张绪落于湖荡之事叙说一遍。

苦心法师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张绪体内原有沉疾，又经此风雨打击，心智混乱，亦属寻常。”为张绪配制了数味药剂，又日日行功运气，为他消除异种真气，平定经脉。日来已见成效，少有发作之时，只是沉默寡言，常自呆呆发愣。

三人叙叙说说，不时到得显通寺外，苦心法师迎出门首。苗子凤见他神材瘦削，但精神矍烁，神彩奕奕。

苦心法师虽贵为一派宗师，但对于苗子凤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年青后生，毫无矜持托大之意，平易近人，深得苗子凤好感，心中愈发敬佩。

几人坐至内厅，小沙弥沏上香茗。

苦心法师道：“德慧师弟虽非我寺中人，但老衲看他有悟性，倒是佛法有缘之人。俗话说‘人在尘世好修行’，多经历一些人世变迁，更易领悟人生真谛，洞隙佛法奥秘。日间听他叙说在俗间的故事，也曾提起这位苗公子，说你虽与张绪有仇，但不怨恨他，反而临危相救，盼他悔过自新，真是至善至纯至性，我佛慈悲……”

苗子凤道：“大师过奖了，子凤年少无只，见识浅薄，虽觉每一个生命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有缘……”苦心大师插言道：“那是千百年修来的。”苗子凤不置可否，道：“佛法也讲究善恶有报，做恶的人不但要下阿鼻地狱，而且还要把他的灵魂拿出来见见阳光的好。”他此时对张绪杀妻恶行恨之切齿。

冯老三（德慧）道：“一个人的生命在世上只有短短几十年，或封万户候，或为阶下囚，终究都归于尘土。而人若一生中绞尽脑汁去追求这些虚幻的东西，实是天大孽障。逆天者自亡，顺天者自昌，此之天，即为天地间之至善至性也。”苦心大师点点头。

苗子凤：“每一个到这个世间来的生命都有感情，甚至鸟兽鱼虫，冥冥万物，只是不易被人察觉罢了。世间最美好的事物也莫过于情，无论亲情，友情，情令这个世界温暖起来，融化掉心灵里的寒冰，能让人在黑夜里看到阳光，寒冬里感到温暖，这是世间最珍贵的，胜过金银财帛。”

苦心大师道：“佛法讲究灵台空明，无情无欲，这个这个……”

苗子凤心道：“如果无所追求，遁门避世，甚至都像出家人一样不娶妻生子，人类岂不灭亡？”但这话毕竟不能说出口，道：“大师所言亦有道理，佛法往往认为，有情便会伴随烦恼产生，只有灭绝一切欲望，才会找到快乐，才会永恒，其实这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肉体消失。”

苦心大师道：“一个大彻大悟的人，一个皈依佛法的人，他的肉体消失了，便会升入仙境。”见苗子凤沉吟不答，微微一笑，道：“喝茶，喝茶。”

这四字说来绵和亲切，苗子凤心头一震，端起茶来慢慢啜饮。心中忽想：“佛家讲求无欲，得道成仙岂不也是欲？”

苗子凤道：“江湖上风传梨园剑派林老祖录有一部《梨园秘笈》，此秘笈后来落于张绪之手，许多帮派四处查询，欲夺得这部秘笈，也如当年林老祖一般威震天下，大师可知此事吗？”

苦心大师道：“当年林淡秋落魄至极，无一门一派收留，但仅过五年，忽然自创一派，名震天下，甚至挑战武林北斗华山派，一时风头强劲，都传言他武功高绝，骇人听闻，但却不知其源头出处。”

苗子凤将在梨花溪所见说于圆慧听，又道：“秘笈不可落于邪徒之手，庞山帮、森林狼等派是天下大患，如此秘笈该如何处置？”

苦心大师点头道：“如此说来，绝不能让张绪落入敌手。当务之急，是要挫败黑帮的阴谋，至于秘笈出之于何处，归之于何处，也许它不该留在世上，再起纷争。此事得待以后定夺。”

阿真道：“秘笈只有张绪一人知晓，但他神智已乱，若想盘问出来，可就难了。”

冯老三道：“张绪近日已有所好转，只是即使他已恢复正常，又怎会轻易将秘笈示人？”

苗子凤道：“这个不妨，张绪唯一的儿子小爽兄弟与我感情甚好，而且他是个慷慨好义的少年英侠，张绪已至暮途，若是把秘笈交给小爽兄弟，必会造福武林，此举岂不两全其美。”

苦心大师道：“若果真是这样，你我俱可放心了。”

苗子凤道：“可惜小爽兄弟被森林狼及庞山帮囚禁，我们得设法救他出来。”

苦心大师道：“少侠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必当竭力相助。”

冯老三道：“德智师兄与苗兄弟有一面之缘，也请他协助，再联络华山、武当诸派，一举将森林狼帮、庞山帮剿灭岂不是好？”

苦心大师道：“如今天下各大门派各自为政，少有往来，若要联络起来已非易事，而且森林狼帮、庞山帮近几年势力壮大，愈发难斗。”

苗子凤道：“吾弟人杰现在朝中为官，他已禀明朝廷，官民联合，大家精诚团结，料此事不难。再说，剿灭白晓帝是前辈未竟之事业，各大门派岂能推辞？借此正可加强各大门派团结，以正压邪，黑道势力便不会卷土重来了。”

苦心大师道：“少侠言之有理，我们改日便各赴诸大门派，共议剿匪事宜。”

用过午饭，冯老三（德慧）领苗子凤、阿真二人来到后院一间厢房。三人走进房内，守护的和尚合十施礼。屋内收拾干净，一应物事俱全，床上端坐一人，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正是张绪。他已换了干净衣衫鞋帽，只是掩不住憔悴消瘦。众人进屋，张绪视若未见，顾自呆呆发楞。

那守护的和尚道：“他日日端坐床上发楞，一日也不见得动一下，只有吃饭时方张一张口，便如根木头一般。”

德慧道：“好好照料他，不要怠慢。”

苗子凤冲张绪道：“张绪，你想不想回梨花溪呢？”

张绪默不作声，呆坐如故。

阿真道：“张绪，你作恶多端，落得如此下场，真是罪有应得。圆慧方丈真不该为你诊治。”

冯老三（德慧）也道：“早知此人如此邪恶，枉费我车马劳顿，一番苦心。”

苗子凤道：“张绪确是罪孽深重，料他也无几日好活，只可惜连累小爽兄弟身陷牢笼。”

德慧大摇其头道：“明日便让方丈停医停药，让他自生自灭吧。”

阿真道：“现在让他死掉还为时过早。”

几人见张绪表情木讷，几无反响，心下失望，走出屋子。

过了一日，苦心大师与苗子凤等互相议定，分头去联络各大门派，合力剿杀森林狼。

苦心大师赴华山，阿真赴峨嵋，德慧赴武当，苗子凤独骑快马，大雕鸟空中相随，往京都进发。

这日出山西过徐水，到了涿州境内。苗子凤下马在城中一家客店歇息打尖。吃过晚饭，久闻涿州人文荟萃，又是京郊名城，可惜天色已晚，去是去不成了，便在店堂前闲看街市夜景。

店里伙计道：“客爷，晚上闲来无事，何不出去消遣消遣？”苗子凤道：“这儿有什么好顽的去处吗？”伙计道：涿州商旅繁盛，市肆林立，西城媚香街是花柳温柔之乡，又有新开的（开张）铜驼城赌坊，客爷，保你顽的舒服开心。”

苗子凤一怔，道：“朝廷明令禁赌，涿州怎么会明目张胆地开赌坊？”伙计道：“客爷，这您见识就差了。听南来北往的客商讲，如今天下各大市镇都有铜驼城赌坊开张，光涿州城就有三家。朝廷的官令是说给聋子听的，只要给银子多，衙门里也可以开妓院呢，嘻嘻。”

苗子凤怒道：“岂有此理。”掏出一锭碎银扔给伙计道：“你指点我去路，我倒要见识见识谁这样胆大妄为。”

伙计与他讲明路径，苗子凤穿大街过小巷，来到西城一座繁华小街前。那小街虽不长，但张灯结彩，装饰华丽，愈是夜晚愈是热闹，各色人等，摩肩接踵。那幢幢小楼，高挑帘栊，灯火通明，诸如“温香楼”、“云雨斋”……多是青楼卖笑之所。

苗子凤走进街去，见各色妙龄女子，浓妆艳抹，倚楼调笑。中间便有一家“兰桂赌坊”，坊内灯火闪耀，人声嘈杂。苗子凤迈步进坊，见此坊装潢考究，数张桌前围满了人。又有两名彪形大汉立于柜前，柜上推满了筹码。柜内坐了一人，头戴蓝巾，一绺鼠须，显是帐房。

苗子凤走到柜前道：“生意兴隆呀。”

那帐房拱手作揖笑道：“承客爷揍场。”

苗子凤道：“你们场子是官办还是私办？我有大注要赌，不知是否安全可靠？”

那帐房道：“客官尽可放心，衙门里差爷也时常过来赌两把耍子，绝无闪失。”

苗子凤道：“我想见一下你们坊主，大赌当然要找大户，那些小角色我不屑与为的。”

帐房道：“客官请借一步说话。”走下柜台，将苗子凤让至内室。侍仆沏上茶来，帐房道：“客官稍坐。”走去后房。

苗子凤坐了一会，门口帘拢一掀，走进一人来，挺胸凸肚，大腹便便。苗子凤便知是赌坊坊主到了，起身相见。

帐房介绍道：“这是我们兰桂坊吴坊主。”吴老板道：“客官贵姓？”苗子凤道：“姓苗。往来江南江北做些买卖，久闻贵坊大名，在下又有此癖好，只是性喜豪赌，未有千百两银子不值下注。”吴坊主道：“苗老板年纪轻轻便腰缠万贯，一掷千金，真是年轻有为。我祝苗老板大讨利市，广进财源。”苗子凤道：“谢谢。不过，朝廷严令禁赌，贵坊又是开在闹市之中，我怕……”吴坊主哈哈大笑，道：“客官多虑了。此一时彼一时。涿州城内这三家赌坊原为一家，客官可知这后台老板是谁？”苗子凤摇摇头。

吴老板道：“那便是鼎鼎大名的川内森林狼帮帮主白晓帝白帮主。白帮主财冠（贯）中原，富甲天下，黑白两道都唯白帮主马首是瞻。天下赌坊十之八九便是白帮主所开，天下妓院十之二三也姓白。一来白帮主势力强大，二来朝廷内又有响当当的靠山，哈哈哈，谁敢与狼王作对？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呀，哈哈哈……”

苗子凤闻听此言，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道：“混账，狼王多半瞒天过海，贿赂地方官，又有黑道势力支持，才得以任意妄为。如此祸国殃民的卑鄙行当，难道朝廷会纵容吗？”

吴老板一怔道：“你……你是何人？”

苗子凤道：“我便是那数月前大闹赌城的苗子凤。”一掌击去，吴老板不曾提防，登时一跤跌倒。苗子凤拳打脚踢，将屋内砸个稀烂。又冲到赌厅内，踢翻桌椅，驱赶赌客。赌坊内两名大汉扑上，被他一拳一个击翻。苗子凤将一座赌坊捣毁，又冲到街上，见赌场便闯。

他连拆两座赌坊，忽听呼呵声四起，数队官兵堵住小街两头，围捕过来。为首一个军官道：“把这盗贼拿下，如有反抗，立时斩了。”

苗子凤道：“你们不要包庇赌贼，贪赃枉法，黑白颠倒。”

那军官并不答话，招呼官兵，上前拘捕。

苗子凤已知涿州城官吏与狼王串通，落入人手，无疑于自投罗网。当下夺一把长刀，奋力冲杀出去。官兵越聚聚越多，小街两面全是刀林剑海，苗子凤竭力拼杀，无奈寡难敌众，迭遇凶险。那街边房顶之上忽地跃下一个少年，长剑左阻右挡，一时敌开数杆刀枪，跟着扬手数把飞灰出来，官兵群里灰雾弥漫，顿时大乱。那少年道：“快走。”拉了苗子凤跃上一间房顶，蹿墙越脊，消失在暗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