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二冰潭弄剑

转眼南风化尽残雪，冬去春来，天气一日暖似一日。苗人杰刻苦攻读，以备科考。苗子凤无心诗书，或外出狩猎，或琴棋书画消磨时光，他天性如此，老太爷倒也拿他毫无办法。

这日，苗子凤觉得无聊，信步走出镇来。杨柳青青，草色碧绿，春光明媚，苗子凤欣赏着山野景色，不觉日至晌午，他走到一片荒野里来，看离镇已远，四野又无人家酒店之属，但觉肚中不饿，日光又暖和，索性信步游顽。虽是野岭荒山，刚绽放的小花便如星星一般，点缀其间，自在的小鸟婉转啼鸣，乐趣无穷。

越往山里走，草色越清新。转过几座山关，陡见一道深谷。上源头雨季存的水在谷中积成一潭，深不见底。年代久远，有鱼虾鳖鳗生存，只是此处荒僻，少有人来，尤其在冬季里，大雪封山，更难见人迹。

苗子凤隐隐闻有刀剑碰撞之声自谷内传来。他爬到高处，往潭里看去，见两翩翩公子，一个着紫衣，相貌俊雅，一个着白衣，身形飘逸。两人各持利剑，在那冰面上往来厮杀。水潭深居谷底，少见阳光，冰层深厚至今不化。那冰面溜滑，两人竟如在平地上一般。

斗了一会，那着紫衣者步法平稳，出剑沉着，着白衣者剑法已有些慌乱，堪堪几次失手，到得后来，更显凌乱。

“哧”一声响，白衣少年长剑脱手，倒飞出去，直插在冰面上。那剑却不是被紫衣少年绞飞，而是他自己扔出去的。

白衣少年扔了剑，摆着手大吵大嚷：“不练了，不练了，练什么劳什子剑，这几招长河落日剑练了也有一个月了，日日是这几招，枯燥乏味透了。”自跑到崖边抓了树枝捕那雀儿顽儿。

紫衣少年捡了他长剑走过去道：“师父近日就要回山，临走嘱咐你我勤于练习，回来若是察见你我剑法无进益，岂不又要责罚，你却这般贪玩”。

白衣少年赌气扔掉树枝，站立不语。

“好了，好了，天已中午，咱们先回去吃些饭再来练习，功夫也不差在此一时。”紫衣少年委婉劝慰白衣少年，拉了他手，两人转过山谷而去。

苗子凤听两人声音清脆动听，像是女孩子的嗓音，微感诧异。这山虽不大，却有几条深谷错综复杂，向无人烟。自已一冬未来打猎，居然不知有人居住。心下好奇心起，尾随二人身后欲看个究竟。

走了一段路，见前面荆棘灌木丛生，并无房舍。

那两少年走到一株大树前。那大树树杆粗大，树皮纹斑纵横，树龄颇老。

两人爬到树顶瞬即不见了。

难道是山精树鬼吗？苗子凤不信邪，蹑手蹑脚地也攀到树顶。仔细察看，掀开一块树皮，露出一个洞口，树洞下垂，树杆是空心的。苗子凤大了胆子，缓缓下入洞内。初始洞口较窄，越往下越是宽敞，触摸两壁，像是斧凿而成。下到底部，向右折转，穿入一座天然石洞之中。走了几步，前面透出一些光亮。

“站住”。忽然一声吆喝，苗子凤吓了一跳，慌忙站住。心想：“这下惨啦。这些人藏于洞中，鬼鬼祟祟，必是盗贼之流，况且还会武功，我怎是他们对手？但既然让我遇上了，我苗子凤堂堂男子汉却也不怕，纵使让他们杀了也……”一想到“杀了”二字，又想家中俱不知自己去向，在这深山洞窟之中，自己死了又有谁会知道？岂不是死得不明不白吗？不成，须想些权宜之计骗他们一下，但能逃脱，回去找来人手，再剿杀这些盗贼。心中正胡思乱想，又听那清脆的女子声音道：“别碰那铁盒，盒里有东西，没有师父的话谁也不能动。”“哎呀，师姐，这你不说我不说，师父怎么会知道？”听声音似那白衣女子想看什么东西，紫衣女子出言阻止。甚么东西这么重要呢？是盗来的财宝吗？苗子凤见自己未被发觉，心下一宽，又走前几步，伏在一巨石后探首观看。

那白衣女子手捧一黑色铁盒，伸手便要打开，紫衣女子伸手阻拦。白衣女子挥手格开道：“这里面必是什么武功秘笈，师父就是偏心，为何交给你保管，怨不得你武功比我高，一定是你偷看了。”两人互不相让，一言不合，叮叮当当地又打了起来。那白衣者武功显然稍弱，走了几个回合，便趋下风。

苗子凤不懂武功，看剑来剑往，忙缩身石后，心想：“乖乖不得了，两个弱女子好大的脾气，打打杀杀，吓死人了。”

“不看便不看，有甚么了不起，给你吧。”白衣者左手一扬，铁盒直飞出去，右手借机攻进一剑。紫衣姑娘挡开这一剑，一跃而起，还是晚了一步，铁盒“当啷”一声掉在地上，盒盖打开了，掉出一个小玉佛，一经触大地，立即碎裂。两人都是一惊，收剑呆立，不知如何是好。

白衣姑娘温言相劝：“一块玉也没什么打紧，师父回来，就说失手打碎了，想来师父也不致于责罚。”“什么没打紧，你说得轻松。若不是你和我相争，又怎么会打碎呢？都是你不好。”白衣女子言语恁性，一甩手，沿石洞直奔出去。“冰冰，你到哪儿去？”紫衣女子提足直追，俄顷，声音去得远了，这石洞竟不知有多深。

苗子凤走近铁盒，仔细看时，见那小玉佛摔得四肢不全，铁盒锈迹斑斑，锁铤长年锈蚀，是以一摔即开。苗子凤将玉佛拿在手里，借着烛光端详了一会，发现玉佛腹中竟是空的，一摔之下，胸腹全露，伸指入内，掏出一纸卷来。打开看时，是一首小词：“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手捻红笺寄人书，写无限，伤春事。别浦高楼曾漫倚，对江南千里。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字体飘逸洒脱，不由感叹是一副好字，心想：“这玉佛不见得珍贵，这字迹却是极好。”索性收了。搜寻洞中，都是一应家用物事，并无奇特之处，复又出洞。

天光甚好。日暮西山时，苗子凤赶回镇上。这事也不说与别人知道。自己在书房里拿那小楷把玩，细品那词意，更觉意味隽永。他于书画杂务痴迷，偶得一佳品，便废寝忘食揣摩不休，只是迫于老爷督促，才做做功课。

这首词是晏几道的一首《留春令》，晏几道是晏殊之第七子，此人性情孤傲，擅写小令，与其父合称“二晏”，但父子二人境遇却是大大不同。晏殊十四岁以神童入试，赐同进士出身，官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而其子晏几道只做过开封府推官等微职。

苗子凤细细琢磨，此词为何藏于玉佛之内，又何以以铁盒密封，里面有什么秘密吗？那树洞中之人又是什么来历？这首词不过是一首寻常抒情词，写一个人对情人的苦恋情怀：画屏上所绘的风景，仿佛远在天边，残梦已醒，依稀记得“仙子”所居住处的云水景象；他对她的一片深情竟然不知用什么合适的句子来表达，因此站起身来，倚窗独眺。此时又想起，自她走后，自已曾多少次徒劳无益地靠在这高楼的栏杆上，凝望着她远云的千里江南佳丽地，而现在低头下望，那滔滔分流的江水中，不还保存着当时与她在此分手时所滴的伤心泪吗？这首词文雅婉丽，感情细腻真挚动人。苗子风一句句忖度，不得要领。这首词是不是另有他意呢？

日堪一日，一日热似一日。转眼柳絮落尽，百花怒放。苗子凤极想见识那写小楷的主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又偷偷到山中古树洞内探看，那洞中一应物事净尽，灰烬也无一点，就象从来没人住过。

苗子凤只得悻悻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