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九天 十二迎刀护马

铜驼镇面积不大，居户不过数千家，但房舍齐整，四面筑了城墙，俨然一座小城。

此时距赌王大会还有几日时间，镇里镇外客店都已住满，街道两边房檐下都坐满了人。

一个川内小镇，交通闭塞，居然是驰名江湖的赌城，众心向往的圣地，真是匪夷所思。

那小小镇上竟开了一百余家赌坊。虽距大会还有几天，但坊内早已人声鼎沸。按捺不住的赌徒们吆五喝六，赌得火爆。

那长者对苗子凤道：“别看这些人出手阔绰，大呼小叫，还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小角色。这大会一开一月有余，许多人余兴不尽亦或耽搁更久。大凡涉赌者大都沉湎其中难以自拔，赢得越多，赌兴越重，人心无足，欲壑难填。反之赔得越多，越想反本。年年赌红了眼械斗杀人者有之，赔尽老本自杀者有之。”苗子凤道：“大叔，这赌王大会是怎样开法？我看街上张灯结彩，家家门前都挂一灯笼，上书一‘狼’字，这赌城人家都姓‘狼’吗？”“小哥，你有所不知，这铜驼镇是森林狼帮白晓帝的天下，所以家家挂一个‘狼’字灯笼。白晓帝当年横行江湖，做了数件大案，后被江湖正道追杀，他身受重伤，孤身一人流落山林，又差点葬身狼群，后被一头狼所救。白晓帝驯服了狼群，伤愈重返江湖，他在狼群生活了三年，狼性十足，嗜血成性，心狠手辣，率群狼收拾旧人马，数年内歼灭川内三大黑帮，成为川内黑道第一大帮派。他感念头狼救命之恩，又是借助群狼重坐帮主之位，是以将帮派称作森林狼帮。白晓帝驰骋川内几无敌手，更是游遍了大江南北，阅历无数。与中原黑帮势力也多有结交，因白晓帝极喜赌博，历年遍邀江湖帮派头目聚于铜驼老巢豪赌，名气越来越响，索性广开赌场，不仅限于川内，在中原各地也开了无数赌场，稳居我大明赌业第一把交椅，其杀人越货劫抢娼色诸事反退居其次。”苗子凤听得暗暗惊奇。那年长者又道：“兄弟，在赌城是狼王的天下，江湖上人都卖狼王面子，名目张胆打劫抢夺的事无人敢为，不过，偷偷摸摸浑水摸鱼者却不可不防。”苗子凤点头称是。

两人寻一处临街屋檐下，草草收拾，就算住下了。好在天气闷热，外面反比屋内凉快，街上又三五一堆聚了江湖豪客，吵吵嚷嚷，无比热闹。

街上人来人往，行人不断，奇腔异调，五湖四海的人都有。正看时，街上过来一队马队，来者个个黑衣黑裤，身形剽悍，身后又有三辆大车，车上各放一个大箱柜，马匹屈腿弓足，显是极沉重的物事。这一行人端得威风，旁若无人，纵马奔驰，街上人纷纷闪避。那为首之人斜披大红缎袍，腰挎长刀。身后两人头戴斗笠，看不清容貌。

那年长者道：“中原水路黑帮庞山帮来了，狼王真有面子，庞山帮帮主亲自赴会，厉害厉害。”

庞山帮帮主张师秀拜伏于何望臣手下之后，反借何望臣神威无敌的名气，有恃无恐，兴风作浪，跃居第一大帮。庞山帮早有雄霸中原水陆二路黑道霸主地位的野心，广泛搜罗喽罗，扩大势力，此次赌王大会，正想一显身手，威震天下，扩大知名度，是以亲自出马。

正行间，两名黄衣人快马奔来，到得面前下马躬身施礼。

张师秀下马还礼，一改骄横跋戾之气，言语甚是客气。

苗子凤见他们言语亲热，心道：“正所谓惺惺相惜，狐狢一路。”

忽然，街上马蹄声响，一人大叫：“让开，让开，闲杂人等快让开……”又有人道：“妈呀，马惊了，马惊了，小二，小二，快躲开，妈呀”。

一匹红马，如一簇烈焰，又如一朵彩霞，自远奔近，神骏至极。

张师秀眉头一皱，怒道：“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白帮主地盘上横冲直撞。”施一下眼色，两名黑衣汉子会意点头，刀剑出手，迎头向那红马拦去。红马瞬间奔到近前。两名黑衣汉子一个挥刀，一个使剑。挥刀者劈向马颈，使剑者削向马蹄，招式狠辣，出手快捷，显然都是庞山帮的高手。苗子凤看得暗暗心惊。

红马与两人近在咫尺，似已收足不住，眼见身首异处。那马上乘者大叫一声，跌下马来，跟着红马腾空而起，跃过两名汉子，足不稍顿，如一朵云般飘过大车，跨过庞山帮众头顶，停在众人前头，回过头来，并不急于离去。

如此骏足，世所罕见。

那跌下马背之人是个少年，衣衫陈旧，自地下爬起来，更不稍待，一手攻一名汉子中路，那汉子挥刀堵住，却不料这招是虚招，所谓指东打西，掌至中途折向另一人腰际。那名黑衣汉子直跌出去。少年跟着右掌贴刀而上，直切对方手腕，手法快捷。黑衣汉子长刀落地，脸上一麻，挨了一记耳光。

张帮主怒斥一声，旁边那戴斗笠辣黄面皮的中年人道：“帮主，这等毛贼，我来料理他。”

那少年毫不将庞山帮帮众放在眼里，旁若无人地走上前去，口中尚骂骂咧咧道：“他娘的晦气，走开，走开，莫挡大爷的道。”

那黄脸汉子迎上去道：“小兄弟，铜驼镇不是阿里草原，不是放马的地方，如此横冲直撞，伤人性命可不是顽的。”

这话说来稳重谦和。少年哈哈一笑道：“什么地方有什么地方（一个……一个）的规矩，在铜驼赌城不怕谁有钱，不怕谁有权有势，人人靠的是运气，对不对？”

黄脸汉子听他言语没头没脑，略一思忖，点头道：“不错。”

“赌城是白晓帝的天下，晓帝曾说过一句话：在赌城，谁赌赢了的东西就是谁的，他爱怎么用便怎么用，谁也无权管。是不是？”黄脸汉子道：“不错。”

“那么，我自骑赢来的马，管你屁事？”

黄脸汉子一怔语塞，竟是无话可说。

张师秀道：“你凭什么说这马是你的呢？我看你衣衫破烂，穷得鞋子上全是窟窿，又怎来这样好的良驹？分明是你偷来的。”

少年一听此言大怒：“去你娘的，我看你穿的光鲜，难道你从你娘肚子里是穿着缎子衣服出来的？我看也分明是偷来的。”这话刻薄俏皮，街上围观人无不忍俊不禁。

张师秀面红耳赤，拨刀在手。那黄脸汉子摆摆手道：“铜驼镇是在白帮主的手下，咱不动刀枪。入乡随俗，听你适才所言，这马是你赌赢来的？小哥少年英豪，赌技高超，在下冒味与你赌一局，若是你赢了，这马归你，若是输了，这马归我。如何？”

“去你妈的，这马本来就是我的，老子没功夫陪你顽，走开。”

黄脸汉子并不性急，挥掌在马车柜上轻轻一击，车柜立时碎了一角，露出一个洞来。黄脸汉子伸手入柜中摸出一把珠宝，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若是赢了，这一车珍宝是你的，你一生也享用不尽的。”

众人啧啧称羡，这一箱柜珠宝，少说也值数千两白银，如此赌注，没有十成把握，想黄脸汉子也不会下注的。

少年摇摇头又点点头道：“好吧，既然你愿意送银子给我，我若不收了，枉费你一翻好意，你说怎么个赌法？”这话大言不惭，竟似胜券在握似的。两人都信心十足，当真是赌场老客。

“小兄弟，骰子，牌九，我无一不精，若是我来说赌，分明让人以为我以最拿手的来下注，赢了也不光彩。这样吧，咱们赌两局，两胜者为赢。若一胜一负，那也不必赌了，算我输了好了。这两局你我各选一项作赌，如此怎样？”

“还算公平，不过，如果我赢不了两局，也算我输了。咱们就此开赌，你先说赌什么？”

“好。你我第一局就赌骰子吧，以点数最高为赢、”

左右端上一个锦缎面匣，打开来，取出一个玉瓷碗，三粒骰子。有好事者从街边店堂里搬了张木桌出来，放在街心。

黄脸流子将瓷碗端端正正放在桌上，三粒骰子推到少年一边道：“请。”

少年取了骰子在手，掂一掂分量，轻重适宜，不像是作假的。少年往骰子上吹一口气，滴溜溜扔在碗中。那骰子旋转不停。少年大声鼓噪：“十二点，十二点，赢定了。”

骰子转了半响，停在碗中，一个两点，两个一点，统共四点。围观之人无不呵呵大笑，如此低微点数，最差劲的赌徒最不走运的时候也少得如此低点。

少年不急不噪，挺胸凸肚，背负了手，道：“好，不错。赢家一伸手，要什么什么有。”

黄脸汉子微微一笑，道：“嘿嘿，果然高手。”取了骰子在手，信手一扔，骰子在碗中飞速旋转，一盏茶时辰方停。两个三点，一个四点统共十点。

庞山帮众大声欢呼，声震半条街。正嚷得高兴，忽然间鸦雀无声，人人睁大眼晴，见那碗中骰子如着了魔一般滴溜溜旋转起来。转了半响停下，一个两点，一个三点，一个一点，共六点。那骰子又旋转不停，如此三次，方式转出三个一点，就此不动。

众人目瞪口呆，看那少年气定神闲，瞧不出有什么古怪。“不好意思，这一局兄弟赢了。”

黄脸汉子起始满脸诧异，而后微微一笑，道：“小哥，没搞错吧，明明是十比四，我比你高六点。”说罢，双手搁在桌面上。

那碗中骰子忽蹦跳起来，有一丈余高，落在碗中，果然是十点。

众人尚未醒悟，那骰子又飞速旋转，忽而蹦跳起来，一个看客手掌碰到桌沿上，立觉一股大力击来，倒跌出去，口喷鲜血，侥幸有点武功，才未丢掉性命。

两人都以上乘的内功由手缓缓注入桌中，来支配骰子旋转。以自身之力移动外物已是不易，如此随心所欲，当真匪夷所思，两人以高深内功斗法，众人屏气凝神，一齐看那三粒骰子。

约模一炷香功夫，不分上下。忽地桌面迸裂，玉碗飞起。两人伸手对了一掌，以力借力，俱飞跃而起，空中又对了数掌，少年借对方一掌之力，空中飞纵数尺，将玉碗接在手中。黄脸汉子亦不相让，抽剑在手，向少年手腕劈去。少年眼见无处闪避，两手一送，技不如人，一个跟斗跌下地来，鞋也掉了一只。

趔趄爬起来时，黄脸流子飘然落地，将那玉碗平托在掌心。

众人围拢来着，一个五点，一个三点，一个两点，共十点。

张师秀眉毛一翘，道：“赌王之王，非我庞山帮莫属。今日让诸位开开眼界。”

少年哈哈大笑，中气充沛，声震屋宇。

笑毕道：“江湖中人，言而有信。可不能反悔。”说罢，向碗中一指。

众人再听晴看时，不知何时，那三粒骰子俱缺了半边，化作粉末，散于碗底，而所剩半边，却只留一个点数，统共三点。

少年在空中做了手脚，以内力将骰子内中震碎，而外并无甚变化，适才一笑之中，内力源源而出，骰子受震粉碎。

黄脸客惭然道：“是在下输了，小兄弟小小年纪，有如此功力，佩服，佩服。”

少年微微一笑，跃上马车，道：“佩服倒也不必，银子是不能客气的。”

张师秀沉声道：“慢着。”尚未赴会便输了一车银子，心下气恼。

少年斜眼道：“你说什么？……要把这几车财宝都送与我？”故作没听清的样子。

少年武功神秘莫测，况且在江湖豪杰面前放赖似乎也说不过去。张师秀只得挥挥手，带了手下帮众而去。

少年赶了马车，却并不离去，对围观众人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诸位中有能把这匹马降服的，这车财宝我全送他。”

一众豪客俱是艳羡。想这车财宝便是一千匹马、一万匹马也买来了。内中不乏骑术精湛者，跃跃欲试，但自忖武功无人能在那少年之上，只得打消了念头。

少年环顾众人一眼，叹口气道：“哎，这匹良驹，我驯了三日三夜，使尽了法子，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跟头，哎，终不能收它一丝心。可惜，可惜，看来，此驹本为天上物，留在凡间不相宜。”

说罢，陡然一抖手，一柄单刀电掣般飞向马颈。他骤下杀手，众人皆始料不及。

眼见刀快如风，逼近马颈，斜刺里冲出一个人，跃身挡在马前。那柄单刀“扑”一下插入他左胸，直没至柄。少年武功高超，刀势之快，力道之猛，非寻常人所能及。那红马虽灵异，也眼见躲不开。

那挺身而出之人正是苗子凤。苗子凤“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只觉左胸剧痛彻骨，鲜血狂涌而出。少年大惊，飞奔上前，抱住苗子凤，道：“你怎么样？”

苗子凤只觉眼前金星乱冒，神衰气竭，似乎就此归去。

少年伸指在他胸口点了几处穴道止血，但他不通医理，束手无策。

一声长嘶，红马飞跃至前，伸嘴叨住苗子凤衣服，攒蹄飞奔，眨眼之间，影踪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