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天降临 第四章 冰窖往事

黄昏时候，阿念在床上慢慢睁开眼睛。比起清早回来时候浑身骨头都要散架的痛，这时候身子倒是略微感觉舒爽了一些。

张红缘已经不再屋内，阿念料想着她必定是去金雀台送洗过的衣物了。他从缸里舀出来一盆水，想要洗个凉水脸，但暑热之下水已经变得有些温热，让他洗了个没趣儿的脸，走进房间里看到桌子上的晚饭也顿时没了胃口。

两个馒头就了三片肉，吃得阿念口中又干又燥，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角，想起金雀台中冰窖中常年备着的米酒，酒香混合着清甜滑入喉头的感觉让他的喉结用力地上下翻滚了一次。

现在离夜晚还有一段时候，还不到金雀台最忙的时间，阿念蹬上了自己的靴子，趁着日光还未完全消逝之前从小巷里挤了出去。

金雀台门口铺上了崭新的红色地毯，红得有些扎眼。平日里的这个时候，尹月上或许已经站在台阶上，一双杏眼眺出去，看着门口人来人往的长街发呆。

“我来找…。”阿念往里努了努嘴。

他一边搪塞着熟人的问候，一边径直往金雀台里面走。绕过了大堂直接到后厨，他看见张红缘瘦小的背影，正在与后厨的几位女子交谈些什么。

厨房里其他人都各自顾着准备手上的食材，只有一位年纪与阿念相仿的人看到他走进来抬起了头。

阿念看了看他，道：“大头哥，我去借些冰块，昨晚在外不知被什么蜇伤，伤口一直火辣辣地疼。”

“你尽管取，只是不要把米酒都喝光了就成。”朱大头此言一出，整个厨房的人都哄笑起来。

阿念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虽然笑得尴尬了些。

朱大头本来笑着笑着，忽然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他看向阿念，阿念也看着他，两人眼中的笑意慢慢凝滞住了。其他人见此，笑声也都慢慢平息下来。

阿念低着头不再说话，他去推冰窖的门，这道门现在前所未有地沉，甚至让他觉得有些推不开。

门慢慢推开的时候，一股冷风夹着熟悉的味道扑上来，把阿念的思绪带回十多年前。

大约十多年前，也是一个燥热的下午，十岁的阿念第一次发现了冰窖这个藏匿在厨房内的避暑好去处。张红缘那时出去替人洗衣，把孩子交给了后厨里的几位厨娘看管。几位厨娘忙着择菜洗菜，阿念便得了自由。

小阿念绕过厨房灶台，吱吱呀呀推开冰窖的门然后走了进去，一阵凉风铺面而来，他闻了闻里面各色瓜果的味道。下了台阶。

他找了处地方坐下，地上冰冰凉凉的，他的小身子不禁抖了一抖，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谁在那里？”另外一道小孩的声音响起，小阿念慌忙站起身来，却不料“哐当”一声，将个巨大的罐子碰翻在地。

整个酒窖瞬间酒香四溢，只剩下两个惊呆的小孩子，尤其是当时只有十来岁的朱大头本就胆小，看到酒坛子被摔破已经吓得哭出声来。

“上次我娘摔破了一坛酒，差点被管事的撵了出去！这次我们可说好，酒坛子是你碰下去摔碎的！不是我！”

小阿念虽素来有着同龄人没有的镇定，但毕竟只是个小孩子，此时他也慌了神，大声哭道：“不是你在后面吓我一跳，我怎会摔破坛子！”

两人在冰窖里彼此指责，却又不敢迈出冰窖半步，一直到很久之后，十五岁的尹月上走了进来，那时夜幕已经降临，两个小孩在冰窖里呆了一下午，小嘴已经乌青，却不敢踏出冰窖半步，只能挨得紧紧的，嘴里却还在含糊不清地争吵着。

尹月上看到两人身边的碎坛子，又听见他们嘴里念着的，心中就已经知道了七七八八。她赶紧叫人把两个孩子背了出去，张红缘闻讯赶来，见到儿子面色苍白，嘴唇乌青，吓得晕死过去。众人在三人身上又是按，又是推，终于救了回来。

后厨这边一阵骚动，金雀台里面仍然热闹得紧。尹月上整了整自己的衣服，大厅内明晃晃的灯火让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她快步走到房间门口，推开门走了进去。

“早知道一盘瓜果要耗费美人儿这么久，我们遣人去拿便是了。”房内的人语气有些不悦。

“我原是想快些拿来，谁知冰窖里黑灯瞎火，让我碰翻了一坛子酒，我又回去换了一身，这才花了许多时间。”

房间内的青年眼睛滴溜溜地在尹月上身上上下打量，然后满意地笑了笑，桌边还有另外一位少年，年纪看着不大，似乎与尹月上相仿。想必他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神态显得有些局促。

“这位爷刚刚说了，他对你很满意。”青年笑着道。

那是尹月上第一次见到姚夔，那坛子酒的钱最后也是姚夔付下了，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是尹月上告诉的阿念。

那之后阿念开始对尹月上有了深刻的记忆，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尹月上老爱讲这个故事，二十岁到二十五岁的之后，她的故事变成了长吁短叹，阿念亲眼见着她眼中的光一点点消逝，像是冬日里的火星子，最后完全看不见了，她也快要变成了老姑娘。

阿念知道她在等什么，但是他不想问，他心下有答案，只是不愿去确认罢了。

寒冷侵袭着阿念的身体，他在冰窖中醒了过来，那年出事之后冰窖里常年点着一盏油灯，阿念借着微弱的油灯光走到当年摔碎坛子的地方，发现地上堆了两个大木质箱子。

阿念将油灯拿下，凑近了木箱子认真地看，发现箱子被锁，上面什么都没有，甚至连锁头上都是一片空白。

“姚？”

阿念轻轻地拨开了锁头，看到后面的铜片上有个极不易察觉的字。于是他眉头紧锁。

上一次他进冰窖不过三天前，当时没有发现有箱子。

这铜片上写着“姚”，难道是与姚夔有关？但是姚夔已经数年不曾光顾金雀台，不太可能存东西在此。

尹月上去世前几天，官府的人曾三番五次上门找到她，有好几次闹得金雀台众宾客不欢而散，据传闻也是京兆尹要拿人。

阿念有些恍惚，从他得知尹月上死讯的那一刻开始，有很多东西都在慢慢冒出头来，像是散落的珠子，等待着被穿起。

他走到外面的时候，天已经渐渐暗下来。长街的灯火慢慢亮起，映着天光尚未褪尽的青色天空。

阿念再从金雀台旁的巷子里挤出时，背上多了个深色的包袱。他走到不远处的小摊上买了个烧饼，又从驿站牵了一匹马，将包袱甩上去之后，自己也翻身上马。

“少侠哪里练的家子，上马好生潇洒！”一边的路人举着手中的浊酒问道。

阿念拱手道：“多谢，儿时家父所教！”

说罢他腿下一夹，一声马嘶之后在夜色中沿着大道一路向城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