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悼红楼 第三十一章 生辰（二）

“妹妹你听我说，那个无用先生，都察院已经下令派人捉拿他了，犯不着你亲自去抓他，哎呦你等等我”

城外旷野上，江依山骑着马在周围人的指指点点中呼啸而去，白衣翩跹，英姿飒爽，素若三秋之菊，眉角间微微蹙起良久不得舒展。

“当初冯紫英来我们药铺当打杂的，我以为他就是出来体验体验我们这样平民百姓的生活，没想到他居然胆子这么大……”身为兄长的江义对这个平素不苟言笑的妹妹已经见怪不怪了，但还是觉得有些没面子。

我一个大男人还是你哥哥，你就这么不理我？

“咳，妹妹，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抓住‘无用’先生，拿我头上乌纱帽做保证”江义觉得自己很有面子。看着周围人烟逐渐稀少，江义心里有点微微发怵“要不咱们回去吧，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孩子家的，老爹在家也不放心是不是”

马蹄声在黄土地上重复着，重复着，良久

“哥哥你别怕，我会保护好你的”

江义脸色羞红的握紧了拳，随后又木讷的无话可说，自从在大理寺当官后，倒是没什么不开眼的调戏自家这个出落的越发标志的妹子了，可江义觉得并不是因为他身后站着朝廷才让那些无赖们害怕，而是因为她这个妹妹在街上当中收拾了十余个地头蛇后，看着百姓们瑟瑟发抖的身体，江义由衷为自己的妹妹安全感到无比放心。

我家祖上三代都是读书人，怎么到你这开始投笔习武了，就因为小时候捡了的那本武功秘籍？我怎么就练不成呢？江义心中有些无语的想到。

“那个‘无用’先生你怎么就这么想见他？说是在铁网山附近出现过，谁知道能不能找到他？”江义从马鞍袋取下水壶慢条斯理的说道。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经知道她这个妹妹能用字回答，就不会用句子，要不是自己是她哥哥，恐怕都不会理自己吧？

江依山脸上绽放出柔和的笑，那笑容在季秋之时足以让人感受到旭春之暖。

“我和‘无用先生’可是好朋友啊，我已经等了他太久了，再等下去，我都要不耐烦了”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冯兄输的太快了，要不要我让你几个子？”贾蔷看着坐在对面的冯紫英苍白的脸色，不由开怀笑道。

开玩笑，我跟迎春下棋我还能推导一遍海伦公式，验证韦达定理呢，就你还想跟我下棋？

“注意你说话的态度，阶下之人还能笑出声来，你是真的胆大还是心大？”冯紫英身旁的“猎鹰”擦拭着羽箭面无表情的说道。

他是顶级弓手，有着足够长的耐性，来中原潜伏数年只为这一日，结果他们的临时最高统领出征前居然还在跟个黄毛小子下象棋，虽然很想恨不得直接把这把箭直接给那小子身上戳个窟窿，但上下级就是上下级，规矩早已刻在他们这些间谍的骨子里。

“好词啊，我也挺喜欢这首词的，贾兄不如继续背下去，我们再玩一把”冯紫英收拾着面前的棋盘，好整以暇的说道。

“是非成败转头空，后面是什么来着，我真不记得了，我又不是学文的，哪能记得住那么多”

“学文的？你是说经学是吧？其实家父在世时经常勉励我求学上进，从我刚会说话起，我就会说“有朋自远方来”，家中经史子集之外，所有书我都不得看。家父过世后，我依然会读书，但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读书人。他们一脸大义凛然的样子有时真令我反胃。我们为什么要从小就接受着规则好的知识呢？”冯紫英正色的看着贾蔷

“因为要成为符合朝廷能用的人”冯紫英却自己借过话说道。

“真了不起啊，你居然能看出这点来”贾蔷头一次正眼打量了冯紫英。

“我就知道你是明白的，当初贾蓉死的葬礼上，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你和整个世界都这些废物们都不一样。这二十年来我经常觉得我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这些年来我不断反思着为什么，直到我看到你跟家丁们闲聊时一直隐藏着的眼神，我知道了。其实我们看这个世界的人就像在看乌龟一样，在我们眼里他们都是一群蠢货。我说的对吗，风行？”

贾蔷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我，确实是这样的，嗯，这个”

“不必介怀，众人皆醉我独醒，，我看的出你想融入到他们中，可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家父在世时曾以我为耻，他认为我不愿意求学上进让他和家族蒙了羞，实际上他们酗酒成性，好色成瘾，姨娘跟管家下人搞在一起这些道德败坏的历史没有让他们脸面丢进一样”冯紫英抿了口茶笑道：“说多了”

“我们时间不是很多”猎鹰出言提醒道

“在我们掀覆这个世界前，我还想听听别人的答案。”冯紫英看着贾蔷说道：“我曾经离家出走在一个药铺里打杂过，因此我见过很多人，特别是穷人。或者说去药铺的都是穷人，看着他们从家里卖家具，手镯来买药，我经常想过一个问题。你说他们为什么会这么穷呢？”

“他们穷，是因为没钱”贾蔷说道。

“哈哈哈，我的手下们但凡能有你一根毛发的见识我也不造反了，得一知己才是幸事。不错他们整日起的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到头也挣不了一百两，可如果他们手里有千两白银，那么赚一百两就会非常轻松。商人越来越富有，但是他们没权，没权就要行贿，行贿就得有人做官，谁来做官？可不就是那些自诩公正清白的读书人，每当我跟他们在一起，看着他们大义凛然趾高气昂的样子，我就感觉身上像是有鲶鱼在爬，令我反胃。滔滔者天下皆是，而谁能易之”

这么看来，我跟宝玉只是狐朋狗友，你俩才是真知己。贾蔷终于明白了

“你说，在当世，改变出身的方式是什么？”冯紫英诡异的笑道。

“读书”贾蔷不假思索道。

“是啊，读书。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常向窗前读。我们的朝廷真是给天下穷苦百姓画了好一块大饼啊。”即便是个少不更事的孩童都能听出冯紫英话里的讥讽。

“在我给药铺打杂的这几个月，我经常能见到那些穷苦的读书人，买不起书就去手抄，没有笔墨，就去借，就去用芦苇干写在地上，他们活了十几年开悟了读书的重要，却根本没那个条件，更不用说家里还有活干。咱们两这样的人家，上学时私塾，笔墨，点心，还有书童都不会缺，更不用提一代代传下来的家风本身就重视读书识字明理，就算天资愚钝，考不上，只要差不多，托人情咱们可以对考官行贿，找不到关系，那就直接靠家世做官。这个朝廷注定了人一级一级的往下压。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了不起，命好罢了”

“这就是你的出发点，你造反的理由？”贾蔷道

“别造反不造反的，说的这么难听。这天下从来都不是那个龙椅上的人的，我说了，他只是生的好罢了，没什么了不起，追求更好的世界并不可耻。”冯紫英道

“有趣，我从来没觉得你这么有趣过，你大开杀戒前的仪式可真有趣。先不提你大计能不能成，你想创造出什么样的世界？”贾蔷问道。

这几个月来苦思冥想的答案，也许在这个人的身上能够得到解答。

“每天晚上都有着有趣的灵魂在挨饿受冻。即便我这二十多年来，看到的都是一些狡诈虚伪的人用着合乎法律的手段将可怜的百姓抢到精光，但我仍然相信着自由平等与公正。虽然朝廷向天下极力鼓吹着，他们的宣传听上去就跟锦香院的妓女宣扬着贞洁一样不可信，但这并不影响我去争取他。曾经我一直想让你入伙，你不愿意，我派人去杀你你也逃出来了，不过手下传闻当时你可是战战兢兢的啊，看来是他们想表现自己了，回头我再去罚他们。现在我再次邀请你，你愿意来吗？加入我们，改变这个臭水渠。”

“大丈夫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志”冯紫英说道

一幕幕的场景在脑海里浮现，想起了儿时说起长大要当科学家的宏大理想，想到了第一次走进校园，父母眼含泪水，想到了初入社会时的酸辛，想到了寿喜双叶对生活无知的期盼，想到了柳五儿用瘦弱的身躯扛起生活的重担坚强的活着。自己从太虚幻境得到了这么大的神力，那就能改变世上的一些不平事。能力与权利意味着更多的责任，

蓦然间又想起香菱那可爱的俏脸水汪汪的眼睛，总是有事没事粘在自己身后，讲着一些稀碎琐事。

贾蔷没来由的嘴角上扬，笑出了声。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冯紫英看着贾蔷开窍的神色，不禁点头赞许。

“侠之小者，随心所欲，江南看花酒楼喝茶”贾蔷道

“抱歉了，冯兄，不能陪你啦。我有了喜欢的姑娘。曾经有人跟我说过家庭是一个男人的软肋，也许他说的是对的，我已经没了那种冲劲了。”

冯紫英从失望到释然：“我也遇见过，为了她我一度没了理智，恨不得把整个天下都夺过来送给她，当然至今也一样，只要是她想的，我都想帮她得到。”

“我读过《了不起的盖茨比》，大概懂你的意思”贾蔷说道。

“你是装傻呢，还是真傻呢，你觉得还能回去跟你的小娘子你侬我侬吗？”冯紫英嗤笑道：“猎鹰，送他上路，给他个痛快”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外邦人有没有看过《西游记》，就算不读书戏文也该看过吧，孙悟空法力高强，总是一眼就能看出美貌的村姑，老丈是白骨精，蝎子精。唐僧就比较幸运了，他就是个凡人，看不出邪恶来，路上遇到的每个蛇妖都是少女的模样。”贾蔷自顾自说道

“我已经听你唠唠叨叨大半个时辰了，有什么话下去跟阎王说吧”猎鹰抽出匕首，以迅疾之势直取贾蔷咽喉。

贾蔷身体动都未动，却被猎鹰扑了个空，踉跄摔倒在地面。

“怎么可能，你到底？”冯紫英不可置信的惊呼

“我想说，你们敢对我出手，真的是胆子太大了。我也读过一点论语，有朋自远方来，虽远必诛，鞭数十，驱之别院！”

贾蔷方站起身已出现在几丈外，悠闲上马说道：“大哲学家还有在场的八十三人，一清，把他们全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