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悼红楼 第十七章 苦语箴贾兰，油伞慰颦儿

“先生，该怎样理解’致中和？‘”贾蔷低垂着眼脸，俯下身子恭敬问道。

贾蔷所问的‘致中和’出自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贾代儒闻言似是不屑的瞥了贾蔷一眼，缓摸胡须：“这句话你读了几遍了？”

“回先生，读了应该有六七遍”

“四书五经就是读上千百遍，乃至倒背如流都不为过，我随意说一段话，你就应该知道它出自第几句。你才读四五遍，也好意思来问问题？正所谓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贾蔷一面道歉应是，一面假装擦汗实则擦贾代儒叨叨不绝喷出来的唾沫星子。“好你个贾代儒，小爷我以后当不成状元，做不了翰林修撰，皇帝老儿身旁少了个秘书，你要记得都是你今天在这废话弄成的”，贾蔷心里恶狠狠的想着。

“蔷叔，前些日子你怎么没来学堂？”一句童声稚语打断了贾蔷的思绪，原来是贾兰问道。贾蔷随口胡诌：“前一向身子不大好，一直在家歇着。”

贾兰对此深信不疑，他观量贾蔷身形大有一副不胜之态，皮肤白净的足以让那些女孩嫉妒，腰细体纤，手指信长，如果不是贾蔷说话没有那种羞羞怯怯的声音，他这个蔷叔绝对是个美人胚子。贾蔷为此也是郁闷了一段时间，他曾每顿吃下五扇包子三只乳猪以及饭后的几十斤精致碳水糕点试图给自己增重，但正如他那变态般的食量，他的肠胃恢复吸收也堪称变态，如果不是自己随手一道掌心罡风把花园里的一块假山石摧成齑粉，他简直要怀疑能量守恒定律的真实性。为此他常常自嘲笑道：“别人穿越都是来当项羽、岳武穆这样的真男人，我穿越反而来当娘炮”

见场面气氛似有些尴尬，贾蔷出言缓和道：“我说兰儿，你长大后想干什么？或者说你知道自己有什么志向吗？”。贾兰闻言放下了手里的论语不假思索的回答道：“我要当大官，我要给娘争诰命”

“把欲望当志向，苦！你把功利目标当做人生目标，你这是不仁！你年龄还小，不要儿时不懂得功名利禄的险恶，长大也只知道功名利禄的珍贵”贾蔷严肃的批评道

贾兰听了不禁又羞又惭“对不起蔷叔，我真是白读圣贤书。我这就换一个”仔细琢磨了一刻说道：“学而优则仕，我要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贾蔷笑道：“看似是宏愿，但是有大有空，正如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一样，而且这是别人的人生志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昔者国破家亡之际，一位十二岁冷眼观民生，慨然奋发‘为中华崛起而读书’，兰儿你明白吗？”

贾兰不禁握紧双拳身体激动地颤抖，“蔷叔，这是谁说的？简直是黄钟大吕般的箴言警句，比起张载那四句，这句‘为中华崛起而读书’才是读书人最基本的愿望”

“我只是想说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罢了，不用刻意模仿艳羡他人，正如孔子以觉醒世人为己任，对六艺‘比则比，削则削’。但实际上世人没多少能当得了孔孟，比起那些玄而空的宏愿，实际上一个简单的理想更要实际的多，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贾兰听了低头沉思不语，似乎在挣扎“蔷叔，其实我，我想当个木匠”

“什么！？”贾蔷满是不可思议，整个贾家最应该醉心学业的就是你啊，贾兰，你娘把整个心思都寄托在你身上，结果你却说我不想干了，我想砍树、雕木头去？

“是真的，小时候我娘在外面托人给我捎带了有意思的木雕来，那时我就感兴趣了，家里没人时我常常看着那些桌椅上的花纹，我喜欢的不得了。但我娘说木匠会被人看不起，只有当官科举才是正途，我也很迷茫，蔷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贾蔷摸了摸贾兰的头半晌不知道该怎么说，按理他应该说“你给我老老实实读书去，你不科举你们贾家就烂掉了，你娘这辈子也没盼头了”可贾蔷是个实实在在的现代人，他觉得哪怕是再渺小的梦想都值得被尊重。

“你现在还小，用不着这样快给自己下决定。如果不知道该怎么办的话，那就给自己选一条不会后悔的道路吧”贾蔷模糊的回答道：“想做就做吧，你没有错”

贾兰若有所思，忽然问道：“那蔷叔你的志向是什么呢？你年龄比我大，有这么有见地，想来早就清楚了”贾蔷正要答，却见贾环吃着桃酥沿途撒了一地走了过来：“你们两半天在这嘀咕什么呢说这么久，也带我玩玩啊”

贾兰赶忙正身作揖问候：“环叔好”，贾蔷向来对熊孩子不假辞色，好整以暇的收拾起书箧准备离开。

“站住”贾环出言拦到，“你近来和宝玉好了，现在见了我越发拿大了连招呼都不跟我打了？我，我非得告诉老爷、太太去”

贾蔷真是气笑了所有的小孩子自古到今都是一个样，出了事就是找爸妈。起身离去时对着门柱说道：“环叔我先走一步了”

贾环气的原地跳脚，对着贾兰道：“你看看他哪像个侄子的样子，兰儿你以后不许和他说话听见没，不然我也不跟你好了”

因荣国府里族学更近，贾蔷又搬回了荣府居住，但下了学后却不着急回屋而是去了迎春的院子。

搬来荣府也近半月，三春和钗黛遂见得不多但也偶有聊上几句，等到发现其实和她们话不投机半句多，贾蔷也对他们彻底没了兴趣。每逢见面，那聊的一定是“试帖诗你可会作了”“馆阁体可练习了”“最近都读了什么书？”充满了形式与公式毫无亲近的感情，贾蔷也明白这是身份使然，再者有时代的男女之防在也无法深交。惜春还好些，毕竟名义上是亲姑姑，还是个小女孩还没完全受到礼教的荼毒，二人倒是颇聊得来。至于迎春倒不是她多么与贾蔷琴瑟和鸣，纯粹是迎春就是个二木头，两人每次见面就是下棋，能半天二人不聊一句话。贾蔷也乐得清闲，一面与迎春下棋打发时间，一面在脑子里心算用平方差公式推导海伦公式，即便他已经在脑子里重复了上千次。世上总有人在干无意义的事但不自知，但是知道干的事是无意义的却仍坚持倒也是件有意义的事。

白居易那句“养在深闺无人识”让贾蔷真以为故时大家女儿真出嫁前见不到男人，实际上那些小姐们还是偶尔能见到那些未成年的小厮们的，贾蔷此时也未成年（作者修改了贾蔷年龄，以及大部分女主年龄作品相关里有，不然真的太难写了），且属于贾家“草字辈”，小辈中的小辈又是宁国府二房少爷，虽然平日里跟荣府的小姐们说个话倒也没什么，但贾蔷还是一直注意着“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一直都和她们保持着距离。

冉冉夏日庭院里的架子上垂着一簇簇的紫藤花，远看去如一团紫色的烟雾包裹着院落，花下的迎春皮肤白腻如鹅脂，罗衣轻袖，香汗淋漓，更显得脸蛋如剥好刚出水的荔枝般晶莹，贾蔷年岁不大颇有一番陌上少年真风流的气度，配上他足以让忠贞女子忘记爱情的面庞，让有心人见了不禁会感叹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双玉人，除了……

“路径积分到底是怎么推导出来的？世界的本质是数是毕达哥拉斯提出的还是索福克勒斯？自从来到这个世界，我再想回顾以前的知识也太难了”嘴里咕哝着，随手又在棋盘山落下一黑子

“蔷哥的棋艺当真深不可测，每次落子都是杀招，我得好好专心下”迎春见贾蔷神色专注，不禁大为感动，平常姊妹们跟她下棋只当作娱乐消遣，何曾真当回事？见贾蔷不时握拳思考，或观花看柳，忽有奇招，迎春只当贾蔷敬重她，故自己也比平日更用心

贾蔷要是得知迎春的想法也不知道会不会惭愧，他对围棋并没有过多研究，近来凭借他堪称变态的记忆和计算能力背了几本古棋谱，毕竟他是现代人，他古人认为围棋包含“天地之象”这种说法是不置可否甚至嗤之以鼻的，在他看来不过是每一步棋无非是排列组合的问题，你只要没我算得快，算的远，算的准，你就一辈子赢不了我。

当然贾蔷不会干这种“辣手摧花”的事，每次在头脑里经过大量计算争取让迎春赢得高兴，二人杀的昏天黑地有来有回，以至于让迎春颇有一番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

“这天怪热的，你们俩在那下棋也不怕中暑了？”贾蔷知道是黛玉，这附近就算蟋蟀和泥土摩擦的声音他都听得到

“本来是挺闷的，可是在这树荫下好像也没那样热，你过来瞧瞧”迎春笑道

黛玉走过来笑道“还真是这样”又说道：“二姐姐我来想请你帮我瞧瞧我描的花样好不好”俏皮笑道：“没打扰到你们两个棋吧？”

迎春伸手接过绢布赞叹道“妹妹越发能干了，比以前大有长进。我们已经下好了”似乎想起了什么“宝玉呢？”

“往北府去了”

贾蔷虽然很想吐槽一句“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你俩在那喁喁私语把我在这晒着，偏自己还不能离开。不然人黛玉才来，你就离开，这不给人难堪吗？索性贾蔷去找绣橘说话。

“我近些日子打了好些梅花结络子，你帮我瞧瞧”迎春说着就叫司棋去取，正说着外面就有婆子传话让迎春去邢夫人那去一趟。

“既这样，二姐姐我也先回去了”林黛玉说道

迎春把林黛玉按在椅子上，“好妹妹，稍等我一会，我就来”又对贾蔷眨巴眨巴眼睛“你俩也说说话，对你姑姑客气点”迎春知道这两人平日里有点小不愉快，干脆让他们说说话，能有什么过节，聊聊就过去了。

贾蔷简直被雷的外酥里嫩，要不是知道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他还以为迎春想当红娘呢，黛玉也有些尴尬。正如贾蔷对她们的看法一样，她们对贾蔷的看法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从宝玉以及其他姊妹的言谈里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宝玉视贾蔷为只交好友，因为他不仅对学问文章没兴趣，但他的见识真让人咋舌，她平素最不服宝钗，可就连宝钗也不得不叹服贾蔷随手送给她哥哥的一些新奇物件。可只是不做学问，就已经可以说是叛逆了。

“Howareyou?”

“Fine，Thankyou，andyou？”

“Iamfinetoo”

贾蔷蓦然间想到了前世打招呼的刻在骨头里对话，不禁在原地呆笑出声，意识到自己这副痴汉相有些不妥，转眼看林黛玉果见其脸上一副似笑非笑“人挺俊，可惜是个傻子的”古怪表情

见林黛玉穿的是一身月华裙，色极淡雅，褶间细密，风动裙摆如月华荡漾

“林姑姑这身衣服真好看，特别合身”

林黛玉有些慌乱局促起来，正常见面不都应该说“最近怎么样这种话吗”，这时代男女见面有几个会说“你今天打扮真迷人”这种话的？不过还未来的及心里多想，她的思绪已经被贾蔷带的飞去了

“这衣服上哪买的？贵不贵？用的是京城的缎子还是杭州的缎子？还是你从扬州带回来的？别是从你家乡苏州带来的吧”

林黛玉有气无力心累道：“这是老太太送的，我也没理论要花多少钱，只觉得穿着素净”

听听，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口气，林如海此时还没死，林黛玉妥妥的富家千金啊，林如海要是活久点，宝黛婚事还真不一定有谱。贾蔷这才意识到真要论起身份地位，贾家除了进宫的元春，竟然没一个比得上眼前这个林姑姑，可惜啊，再有几年的九月初三就得真正寄人篱下了。

正想着，门外已经不出预料的下起了骤雨，雨声把廊外婆子们的闲聊声，丫鬟们的玩笑声斗殴淹没在一片寂静里，一阵凉风扫过穿堂让体弱的林黛玉不禁双手抱肩，似是自言道

“一场秋雨一场寒，又是一年秋啊”

“秋天是倒放的春天”贾蔷打断了林黛玉纷飞的思绪

林黛玉听一怔，缓缓收起了脸上失落的情绪，笑着道：“好新奇的话，从哪里想来的？”

贾蔷一面从槅子上取过自己带来的青绿油绸伞递给林黛玉：“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我们心里想要表达的所有情感，实际上前人，世人、总有人替我们说过了，即便有翻新的句子，也是在述旧罢了”

林黛玉接过伞疑惑道“你把伞给我了，你怎么回去呢？在这坐一会，等雨小些了，岂不安全些？”

贾蔷答非所问，“林姑姑，别人家的屋檐再好，也不如有一把伞在自己手里”

林黛玉还未来的及品味这句话的含义，就见贾蔷已经离开了院子，四下望去只有淅沥雨声，芭蕉冉冉，哪里还有半个影子？

这时紫鹃拿着伞进来说道：“这天怎么搞的，来时晴天碧日的，突然雨下的这样急，唉，姑娘你手里的伞是那哪个小姐的？这样精致！”

黛玉还在回味刚才的话，无精打采的回到：“这是蔷哥送的”

紫鹃听了噗嗤笑了，“好好的，送伞多不吉利，再说了，这房里难道还能缺了雨具不成，巴巴的送个伞来，这蔷爷果然和宝玉一样，有时呆呆的”又忽然想到“他怎么知道要下雨的？”

他真的呆傻吗？

黛玉忽然想到贾蔷第一次来荣府，给自己带的见礼，给香菱准备的拜师贽见礼，给自己送的这把伞的含义，跟宝玉说的那些故事，看向贾蔷和迎春的棋盘，四妹妹常夸耀她那个侄子。这时黛玉才意识到即便贾蔷并不怎么和他们有过接触，但他却把他们所有人的心思都把握拿捏的紧紧的，一时间看着那把青绿油绸伞不禁有些心神飘摇。

“香菱，你个臭丫头，给我出门准备一把这么娘们的伞，真想把我变成美人是吧”贾蔷飞掠回院子气急败坏的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