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未来等你 第八章、似曾相识初相见

我站直身，装出恭顺的样子，小声咕噜着说：“没耍……”

老王眼睛不朝我看，愤愤地说：“没耍，干啥去了？”

用脚趾甲想一想也不是出去耍，要真出去耍，这么一会就回来了？

“上厕所……”

“上厕所为啥不请假？”

我壮着胆子，正了正背，说：“怕你追问……”

全班同学都逗笑了。

我又赶紧补充：“难为情……”

他也憋不住笑了，顿了顿，故作严肃道：“以后出去要请假，规矩要要……进来！”

他拂了拂稀疏的头发，脸上露出滑稽的笑容。他的秃顶，就像草地上裸露的鹅卵石，滑亮滑亮的。

我毕恭毕敬地回答：“好!”

班上再次掀起了笑声。我在笑声中大步流星地走进教室。我知道，这些笑声的背后有“宝器”“神经病”等意。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早不在乎。学霸们看不起我，我同样看不上他们，学习好不代表一切都好。每每这时，我就由衷感谢鲁迅老先生，他为我开了一张百试不爽的良方——“精神胜利法”。

才坐定，正欲摆开架势睡觉。老王突然大声说：“孙晖，你埋下头在看啥？也给我看看?”这一声喊，将我的睡意全喊没了。

孙晖狡辩道：“没看啥！”

“没看啥？怪了！你出来！我来看看。”说完，走向孙晖，勾下头，拿眼在课桌下搜寻。孙晖将手绕过王老师头顶。王老师猛然抬头，碰到他的手，“嘭”的一声，一只手机掉在地上。

“哇——！”同学惊叫。

孙晖和王老师都低头捡手机，坐在一旁的汪韵水早将它捡起。王老师伸手问汪韵水要，汪韵水拽着手机，对老师嘿嘿笑，想不给。王老师脸一扬，眼一瞪。汪韵水赶紧交出手机。

王老师掂量着手机，嘀咕道：“苹果11，你这些娃儿，操得麻，比我手机还高级。”

走到教室中间，他突然站定，转过身，问大家：“要是把它交到学校，是什么结果？”

同学齐声说：“记大过，开除，留校察看。”

老师走几步，忽又停住，大喊一声：“孙晖！”我们睁大眼，为孙晖捏了把汗。顿了几秒，老师紧绷的脸慢慢松弛，笑道：“你来做这个题。做对了，我不把它交给学校。做不对，对不起，你娃儿要吃点苦头了！”

孙晖不紧不慢地走向讲台，盯着白板，半天没动笔。坐第一排的周帷急得抓耳搔腮，又是咳嗽，又是打响指。王亦峰两手拢住嘴，尖声道：“守恒——”

老师怒目周帷和王亦峰，示意他们不准提示。

孙晖拍拍脑袋，“哦”的一声，灵感爆发，三下五除二把题解了出来。

老师满意地看着孙晖的后脑勺，两眼笑成了黄豆米。

“你这娃儿，脑瓜子倒灵，但要用在正事上。多花点心思在学习上，考个好大学嘛。下去！手机暂时放我这里保管，期末考到前十名，再还你。”

同学七嘴八舌表示抗议。

王老师笑着说：“咋了？我刚刚只说不把手机给学校，没说不给杨老师，也没说要还给他啊。”

同学高呼“上当”。

下节语文课。

上课铃还没响，同学早候在教室。连陈阳都直起身，端坐在座位上。教室出奇安静，仿佛能听见时间流动的声音。门“吱呀”一声推开，同学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门边。

失望的情绪立即环绕着我们，进来的不是新老师，而是班主任老杨。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伙，却让我们眼前一亮：不规则齐刘海短发，蛋型脸；高挑的个儿，挺拔的身姿。白色T恤，浅蓝牛仔裤。干净利落，帅气阳光。他眼波流转，飞快扫视同学，脸上挂着自信的微笑。

“这是从C市××中学转来的新同学……”××中学？我的心咯噔一下，又来一个学霸，与我不同“星球”的人。不过，他与胜利中学的呆鹅们似乎不一样。

“同学们好！我叫许思屹，‘许可’的‘许’，‘思考’的‘思’，‘屹立’的‘屹’。请多关照！”他的声音刚经历了变声期，仿佛从大提琴里流淌出来，浑厚，低沉，充满磁性。说完，他鞠了个躬。他的笑容，他的自我介绍，包括他的鞠躬，自然大方，潇洒自如。

他自我介绍的片刻，我飞快画下他的轮廓：满含笑意的眼眸，细长的秋波眉，薄薄的嘴唇……

“你暂时坐在秦莞尔旁边……”杨老师指着尹舒的位置说。

我明白“暂时”的意思，人家是学霸，我一学渣，肯定舍不得让我“玷污”了。等月考后，根据成绩选座位时，他就跟学霸坐一起了。

但我仍激动了回。此时，我与生俱来的幻想本领发挥到极致——说不定，他就是上天为我派送来的真命天子，一个学霸和学渣的爱情故事，是不是即将开启？

他欣然走到我旁边的空位上。我收好画好的画。落座前，他冲我一笑，用眼神跟我打招呼。我也半冷不热地对他点头。他的眼波清澈得过分，笑里有毒，我看一眼便醉了。他让我觉得亲切、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前世？今生？世俗？梦里？

完了，完了，我酸了，酸得一塌糊涂。

难道我对他，也有宝黛初见时的感觉？他对我有没有似曾相识之感呢？宝黛有木石前缘，我跟他是不是也有或草或石的缘分？若果如此，我的心跳应加快，脸应变红才对啊！我摸摸心脏，很正常啊，既没加速，也没减速。再摸摸脸，脸和手的温度并无差异啊。

我胡思乱想之际，教室重归宁静，静得快要窒息。一个着装新潮的女子款款走进教室。她三十岁左右，精致的小圆脸，慵懒的丸子头，随意的空气刘海，光滑的额头，半框架金色复古眼镜，蓝白条纹衫，白色阔腿裤，浅蓝高跟鞋……

“哇！美女！”有人惊呼。

我画下她的眼睛、鼻子、嘴唇。

她将书和手提包轻轻放讲桌上，缓缓地环视了教室一圈，字正腔圆地说：“同学们好！我是你们的语文老师，林月华……”说着，在白板上写下“林月华”三字，一笔一划，一招一式，像作画，像舞蹈，全班同学都被震慑了。先前口口声声说舍不得汤老师的人，大概早忘到爪哇国去了。

我画下她的眉毛、头发、眼镜，再画下了她的脸。一张速写，顺利完成。许思屹斜眼看我的画，我忙用手挡住。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祝月华流照君……”王亦峰随口吟道。

“谢谢！谢谢把我的名字和这么美的诗联系起来。刚才是哪位同学？”

大家指着王亦峰。

“请问同学叫什么名字？”

大家齐声说：“王——亦——峰。”

“王亦峰同学，你能不能告诉同学们，这首诗的标题是什么？主要写了什么内容？”

老师话没说完，早有人说出“春江花月夜”几字来。

王亦峰站起来，说：“这首诗是唐代诗人张若虚写的《春江花月夜》，诗歌主要通过对春天月夜景物的描写，选取了春、江、花、月、夜这五个意象，为我们展示了一幅深沉、寥廓而宁静的壮丽画面，引起我们对人生，对宇宙的认识和思考……”

他一口气说了一两百字，我们都惊呆了。

我只约略知道有这首诗，却对内容一概不知。小时候背了些诗，也是我姐强迫我背的。自打那次她令我写字，被我抓破脸后，她便不大管我。我也乐得自由和轻松，再不背那些晦涩难懂的东西。

学霸就是学霸，我不得不服。

“那么，还有没有同学了解、背诵这首诗？咱们一起背诵背诵，怎样？”

于是，同学齐声背诵起来：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没关系，孩子们，能背多少背多少，大家都参与进来！”林老师强调。

越往后背，能背的就越少了。最后，只剩林老师、胡艳芳、王亦峰和许思屹等几人的声音了。

“来！这位同学，看来，你对这首诗也很熟悉，能不能把你知道的跟大家说说？”林老师婀娜的身姿飘过我身边，一股淡淡的香味拂过鼻孔。她看许思屹的余光里有我的影子，她的目光和我的目光相碰时，带着深情的意味，那是尊重与欣赏。

我一时沉迷在她清澄的柔波里，得到了鼓励和奖赏。尽管，对于这首诗，我仍感茫然和迷惑。

“张若虚的诗留存不多，但一首《春江花月夜》就足以奠定他在诗坛上的霸主地位，所谓以“孤篇压倒全唐”说的正是此意。闻一多先生评价：‘在这种诗面前，一切赞叹是饶舌，几乎是亵渎。’‘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这首诗一共选取了五个意象……”许思屹滔滔不绝，赢得了一阵又一阵掌声。

林老师由《春江花月夜》讲到了唐诗；又由唐诗点到宋词、元曲、清小说；由清小说说到了《水浒》、《金瓶梅》、《红楼梦》……说到世界文学，说到当代天朝小说；然后讲到了语文，讲到了她的语文课……一直到下课铃响起，她在我们崇敬的目光里走出教室。我竟没开小差，顺利而愉快地听完一节课。这在高中阶段，是破天荒的一次。

此后的语文课，我都被林老师的魅力吸引得开不了小差。上她的课，很轻松、愉快。她不刻意强调应该怎么做，不该怎么做，却让你不自觉记住很多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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