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五、遭了雷劫

初夏清晨，鸟鸣啾啾，世界在一片欢快中醒了过来。

经过整整一夜细雨的洗礼，所有的枝条都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林间的一切都变得清新起来。隐匿在密林之中的古庙，苍苔映阶，垂枝含露，看上去也不再像昨日那般破旧。青砖黛瓦被雨水一浸，吸足了这从天而降的水分，不时滚落几滴水珠，滴在那经年冲击而成的小石洞里，发出“啵”的一声细响，雨水洗刷去了瓦当上积有月余的灰尘，露出了其中瑞兽的模样，在清晨的阳光下，烨烨生辉。

密云一夜尽化雨露甘霖，喂饱了大地山川，而后悄然散尽，露出晴空红日，暖风微微。

在一日中最美好的时段醒来，无邪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走到窗前，伸手推开竹窗，深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清声吟诵道：

“一春梦雨常飘瓦，尽日灵风不满旗。怀仁，李义山的这句诗是不是很映眼前的景色？怀仁？”

望着一山青翠，无邪吊起了书袋，并想得到小书生的首肯，只是他问了两遍之后，身后床上却无人应答，于是他摇摇头，笑着回身，准备叫醒此时还在贪睡的齐钰。

“你这个懒家伙，还不起床……咦，人呢？”

回过身来的无邪，这才发现，齐钰的被褥半掀开，床上早已没有人影了。

无邪走过去，伸手摸了一下，被窝冰凉，显然，小书生已经离开多时了。

这半月以来的朝夕相处，无邪还是对齐钰的作息规律有一定了解的。每日晨间，日出而醒，洗漱过后，便会先诵读一会儿四书，之后研墨临帖二十个大字，雷打不动。怎么今日就悄无声息不知所踪了呢？这个小书虫，入了寺庙，难道还能变了秉性不成？

无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微微皱眉，走到门口，又叫了齐钰两声，还是没有回应，却是住在不远处客房中的薇儿探出了头，问他怎么了。

无邪和薇儿说了情况，此时昨夜饱食一顿之后美美睡了一觉的法尘，也从屋中走出，听了无邪的讲述，也觉得有些惊讶，三个人便一起在寺中寻找起忽然失踪的小书生来。

“怀仁”“书呆子”，诸般叫声在院落中此起彼伏，只是一直没有回应。

“怪了，这人跑哪儿去了？”薇儿急匆匆地走到走廊尽头，准备去别院找找，刚一转过回廊，“呀！”她愕然叫了一声，小手捂上了红唇。

“怎么了？”无邪和法尘见状，赶忙跑了过来，站在了薇儿的身后。

“啊？”

三人的视线里，青砖墙下，水洼之中，躺着一个发如飞蓬、肤色黝黑的怪人！只是这怪人身上所着的灰色文士服，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这不是小书生的衣服吗？几人连忙走到近前，把躺倒在水洼中的这个黑人给扶了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除了这黑似锅底灰的肤色之外，此人的眉眼，和齐钰非常像。

“咦？书呆子怎么变得这般黑啊？”薇儿讶然道。

无邪等人把他抱回了房中，轻轻晃了晃他，并在他的耳边不住叫道：

“怀仁，怀仁？”

那个黑人慢慢悠悠地睁了睁眼睛，还未说话，“阿嚏”一声，先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啊，无邪兄，你晃我做什么？”

黑人一开口，听到熟悉的声音，众人终于断定下来，就是齐钰了。

无邪没有回答他，仔细盯着齐钰的眼睛，轻声问道：

“怀仁，你想想，你昨晚遇到什么事了？”

“什么事？”齐钰眼里露出迷茫的表情，伸手挠了挠头发，忽然觉得自己的头发蓬松成了一个大团。不过此时他也没有细想自己的头发为什么会成了这样，只是下意思地一边按压着一边回想：

“对了，我昨晚被打雷声吵醒了以后，听见有什么东西坠落在房间附近，就出去看了一下，后来……后来的事就不记得了。”

其余三人对视了一下，目光中满是疑惑。

小书生看了看他们的表情，同时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潮湿，和头发的变化，好奇问道：“对了，我的身上怎么湿透了？还有，我的头发是怎么了？”

众人没有回话，薇儿随手取过了一个铜镜，举在了齐钰的面前。

齐钰向镜中一看：“啊啊啊！我这是怎么了？”

镜中人一幅乌黑的面孔，二尺来长的头发根根直立，蓬松得如同被炸过了一样，向四面延展开来，看上去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黑色蒲公英生长在人的脖子之上。

齐钰看到这样一幅画面之后，像失心疯一样，使劲的晃动着自己的脑袋，并不住在发际间抓来抓去，同时大喊道：“墨宝，你给我出来，是不是又是你干的好事，把我染成这个样子？”

“吧嗒”一声，一个小墨人，从齐钰那蓬松的头发中被挠了出来，落在他的腿上。

那小墨人整体不过鸽蛋大小，脑袋更是小如豆粒，其上眉眼清晰可见，此时翻身坐起，在法尘惊讶的眼光中揉了揉眼睛，忽然开口说话了。

“吵什么吵，烦死了，爷是那么无聊的人吗？闲着没事就给你化妆玩？”

齐钰一愣，指着自己的脸，向墨宝问道：“那我这脸是怎么回事？”

墨宝看了看他，也是楞了一下，他以手拄颌，细细思索了一下，道：“昨晚我本来睡得好好的，忽然间感觉身子一麻，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莫不是，你昨夜……被雷劈了？顺带连累了我？”

听完墨宝的话，齐钰呆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其余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觉得墨宝说的情况，估计是八九不离十了。

在雨水中泡了不知多久的小书生，受了一身寒气。和尚给他熬了一碗姜汤，在他洗漱更衣完毕之后，让他喝了下去，而后征得了齐钰的同意，便像得到了宝贝一般，捧着墨宝不知躲到哪个角落里玩了。齐钰捂在被窝里，发了一身汗，狠狠地打了几个大喷嚏后，身上轻松了不少。

看着身旁两个一脸憋住笑意，面部肌肉不时抖动一下的旁观者，齐钰无奈道：“想笑你们就笑吧，别抽抽个脸，和便秘了似的。”

“噗哈哈哈哈……”两股压抑了很久的笑声猛然爆发出来，将窗纸都震得簌簌作响，这两人笑得痛快，连平日斯斯文文的小书生忽然爆了小粗口都顾不上介意了。

齐钰见二人笑到软倒，郁闷不已。方才洗漱的时候，那炸起的头发倒是柔顺了下来，可是这一身黑色，竟是怎么洗也洗不掉了。想象着自己未来就是一个放大版的墨宝，书生觉得自己是没脸走入世间了。在一片狂笑声中，他低低哀叹：

“苦也，这可怎么办是好？”

笑够了的无邪向着薇儿一努嘴，道：“女孩子最擅长梳妆打扮美白自己了，你向她好好请教吧。”

薇儿哼了一声，斜眼向天：“人家的白是天生丽质的好不好，哪里需要打扮？你不是懂医术么？正好可以给他治治啊。”

“我不懂治疗肤色的医术。”

一片吵闹声里，法尘双手捧着墨宝，忽然走了进来，道：

“山下五里地外的桃花岭有一户医家医术不错，要不咱们去那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