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六十六、怒战

夜露微凉。

来自海面上的风，越来越大了，虽然经过了密林的重重阻隔，刮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发出了一阵阵“呜呜”的呼啸声，将身前燃起的篝火吹得左右晃动。投影在火光之后的深色影子像活了过来一般，扭曲摆动，看上去诡异神奇。在渐渐变大的海风之中，星月隐退于乌云之外，天际之上，也开始了风雷涌动，看样子，似乎又在酝酿着一场雷雨。

夏仲麟望了望天，和妻子相视一笑，道：“此时此景，和当日我们刚来到岛上之时倒是有几分相似啊……”夏母点了点头。

秀儿听着呼啸的风声，望着遥远的天边不住亮起的闪电，将那一处天际的乌云耀成一片妖异的紫红之色，滚滚的雷声不住起伏，仿佛那里有两只荒古异兽在天际之上死命搏斗着，鲜血，洒红了那片天地。那里，正是自己登岛的方向。她忽然间觉得身躯有点冷，似乎有点害怕。

夏郎中伸手感受了一下风向，道：“看来又要有一场雨了，咱们搭个树棚吧，免得淋出一身病来。”说罢，站起身来，离开火堆，去折木枝和野草了。

夏母注视了远处那片天际一会儿，又开始继续给秀儿讲述这几日的经历：

那一日，两人被那个突兀出现的高古老人给吊在树上半天。也不知老人给他们涂抹了什么药膏，捆绑包扎他们又是用了什么手法，原本很是沉重的伤势，居然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恢复了过来，就连那断骨之处，都是很快就变成了酥麻之感，痛楚全部消失了。待到日升雾散，两人晒出了一身大汗之后，老人终于将他们从树上放下。此时，二人一身舒泰，身形展动之间没有一丝疼痛，看样子是彻底痊愈了。

遇到此般情形，夏郎中自然知道这是撞上了世外高人。他拉着妻子翻身跪倒，给这位高古清奇的老人磕了几个头：“多谢老先生出手相救我夫妻二人，敢问老先生尊姓大名？”

老者受了二人一拜之后，才将二人搀了起来：

“老朽隐居于此地已经几十年了，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你们就不用追问了。看你们来此采了丹木果，你们也是医师？”

夏氏夫妻点了点头，并和这位救命恩人攀谈了起来，其间也讲述了自己此番的经历。一番谈论下来，都对对方有了初步的了解。

原来，这位老人早年间也是一位行歧黄之术的医者，后来机缘巧合，在外行医之时，遇到了一位异人。此人琴棋书画、星卜星相、医道修真，无不涉猎，且样样精通，均是其个中能手。一番交往下来，老人便对其惊为天人，自愿做其门下。异人也觉得和他投缘，便收了这么一位弟子，用了二十年时间将一身本领尽数传授。

当老人一身技艺大成之后，那位异人却是翩然离去了，临行前只是叮嘱了他要坚持修真，强体延寿，这样才能于世间遇上可造之材，得英才以育之，如此方能将这等高深学问传承下去。

老人对师父的话深信，有一次机缘巧合之下，登上了三山岛，发现这座小岛处于阴阳交合之地，灵气充裕，很是适合修真参悟，便从此定居于小岛之上，这一住，便是十年了。

昨日，陪伴了他三年的一只野雁，忽然飞回山顶，对他一阵“嘎嘎”的叫，并不住用喙牵他的衣角。老人自觉有异，便随着这只通灵之雁一同下山，这才发现了摔落山下，躺在乱石滩中的二人。

老者对夏氏夫妇施以援手，治好了他们身上的伤，这，就是最近几日夏郎中夫妻的经历了。

当夏母将这些都讲完之后，夏郎中已经运回了很多木枝野草，几人见这风一阵紧似一阵，空气里那雨水的腥气越来越浓，便开始在这棵大树之下急匆匆地搭起窝棚来。

窝棚搭好之时，疾风骤雨也如期而至了，豆大的雨点砸在树枝草木搭成的棚顶之上，发出绵密的噗噗声，像极了万马奔腾时那无尽的马蹄声。风借雨势，雨助风威，一道道利闪有如出鞘之剑，挟着无上威势，劈向下界。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滚滚闷雷，震得人心神发颤。

草棚之内，那一堆篝火似乎都被这天地之威给压伏得光线黯淡了，棚中四人，听着外界的风声雨声惊雷声声声入耳，一时之间也都没有了说话的兴趣，定定盯着眼前摇晃的火光发呆。

风雨潇潇，怒浪滔滔，三山岛外的海域之上，一场战斗的声威，竟似胜却这天地之威几分。

一身银色战甲的龙宫五太子，手执着一挺银色长枪，一步步从海中走来，意态张狂，仰天长笑：“你这次怎么不躲起来偷偷施展你的幻术魔法了？怎么来和我正面一战了？”

站在他对面的，是身着锦衣、一脸冰霜的沈隆。此时他所站立的沙滩周遭，纵横着一道道又宽又深的沟壑，其间的坚石枯木，纷纷都成了齑粉。显然，方才二人进行了一番激烈的交手。

沈隆立定，轻轻摇了几下手里的扇子，望着对面那个桀骜青年，忽然张口：“敖流，我曾对这船用上了珠气遮掩，一路海行无事，你都没有发现我，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来到三山岛的？”

原先的百谷涵，如今的五太子敖流闻言哈哈大笑：“你不知道如今这东海之生灵，尽数归我们敖氏龙族统领吗？你当日登岸，这岸上的螃蟹就已经游入海中，将和你同来的那个姑娘上了海岛的消息传回龙宫了。若不是那螃蟹游得太慢，我早就过来和你好好斗上一斗了。”

沈隆终于明白了自己二人的行踪是怎么暴露的，眼眸深处有隐秘的光芒闪了几闪，身周的温度似乎都降低了几分。

敖流并无察觉，或许对此根本不在意，依然是得意洋洋地对沈隆道：“那个人族小姑娘呢？怎么不见了？我一直想通过找到她来找到你，没想到之前守护着小姑娘的人除了那个惹人烦的道士，还有你啊，哈哈。怎么，这个凡人令你动心起意了？啧啧，你可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

还未说完，沈隆忽然冷冷截道：“无需你来多嘴！”

敖流并不介意此时沈隆的态度，再度长笑一声：“好好，那就来算算之前你伤了我的账吧，待我把你镇压了之后，再好好搜搜你的宝库，补偿一下你对我造成的损失，哈哈，看枪！”

话音未落，敖流猛然一跺脚，枪随人走，如毒龙出洞一般，猛然当胸刺了过来。这一枪快如闪电，挟着无尽的威势，袭向沈隆，眼看着，就刺到了他身前三尺之处了。

敖流嘴角狞笑着，目中充满了嗜血的狂暴，像是要一枪将沈隆钉在这海岛之上，让他为之前的所作所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沈隆羽扇轻摇，身前忽然突兀出现了一块坚冰，幽蓝透明，仿佛一面巨盾一般，护住了身躯。

“叮……”一声锐响在那冰盾表面响起，而后一阵咔嚓咔嚓的断裂声，不过一瞬，那冰块上便裂出了无数条或粗或细的裂纹，敖流大笑声里，银枪猛然一阵，那块冰盾顿时碎成齑粉，纷纷扬扬飘散在二人身周。

“你就只剩这么点伎俩了吗？不够拦我啊，哈哈，看枪！”

这敖流，得势不饶人，手中那杆亮银枪枪尖一抖，化作无数梨花，一枪紧似一枪地向沈隆攻来。沈隆手中羽扇不住摆动，身前一次又一次地凝结出冰盾，又一次又一次地被敖流的枪势给击溃，迫不得已，身形一闪，却是来到了海面之上，他脚尖在浪涛之上轻点，身如灵燕一般，左避右闪着这如暴雨一般的攻势。

敖流见自己将之前两次都令自己吃瘪了的仇人给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更加兴奋，一个劲儿地挥枪穷追猛打，同时口中道：“退吧，退吧，看你能退到哪里去？”

这一路追逐下来，敖流却是没有注意到，他每一枪击碎的冰雾齑粉，并没有像普通的粉末一样，最终会落下，这些冰雾在两人争斗的海域之上越来越多，越积越厚，到了最后，竟如腾起了一座云山一般。

一番进退之后，沈隆身形隐入了这片浓密冰雾之中，敖流也随影附形，舞动着银枪直接撞了进去。

只是他刚刚一进入这片冰雾，便是察觉到了与之前不一样的地方：那一片飘洒的冰粒碎屑冰寒异常，而且似乎像是在有目的地般的聚集流动着。随着他身形的深入，这种感觉愈发明显，冰雾越来越浓，越来越厚，最后，竟然有了一种实质一般的感觉，就像陷入了冰粒组成的沼泽一般，那些碎屑流动聚集的终点，赫然就是自己。

这一下突如其来，敖流微微有些心惊，刚想一纵身飞出这片冰雾，耳边却忽然听到了一声断喝：“凝！”

这些冰雾，如嗜血之蝇一般，瞬间全数聚集在敖流的周边，在他还未有任何动作之时，立刻凝固，形成了一个数十丈方圆的巨大冰山，将他牢牢地冻在了正中。

沈隆轻轻落在了冰山的上方，对着里面手不能挥、身不能动的敖流冷冷说道：“你可知道，积羽沉舟的道理？不过你们敖氏向来不愿读书，就当我免费给你教学了吧。”

他轻轻一挥手，将这块如冰川一般的冰块向海中一推，沉沉浮浮之间，这块巨冰，随着海浪慢慢游走了，也不知道会飘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