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四十五、三山有灵药

日色如往常一般，在山寨之上漫延开来，唤醒了沉睡的人与物。

昨夜忽来的海雾，一遇阳光，便像那残雪突遇沸水，顷刻间消散不见了，毫无昨夜弥漫的痕迹。同时不见的，还有昨夜在寨外久久伫立的那道身影。

沉睡的人自然不知道昨夜晚间的光景，他们像迎接寻常的往日一样，迎接着新的一天的到来，开始忙碌起自己这一天的营生。仿佛就像那日升日沉，周而复始般天经地义。

桃花寨内，秀儿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发觉天已大亮，日色漫窗，马上起身下楼，准备去帮母亲忙碌早饭，结果发现母亲早已起床，将一干事宜基本上都做好了。

夏母见秀儿比每日起来的迟了些，取笑了她两句后，便让她去打理自己了。小姑娘见无事可做，小跳着离开了厨房。

到了后院，秀儿习惯使然地叫了两声“蝃蝀”，居然又没有了回应。秀儿皱了皱眉，向院中各处看了一下，到处都不见这只五彩锦鸡的身影。“臭野鸡，你又三天两头不辞而别了吗？”小姑娘心下想到。

就在这时，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咯咯”的鸣叫声，她抬起头来，只见自己家那棵高高的香樟树顶，站立着一只毛羽绚烂的雉鸡，正在向着她啼鸣。不是蝃蝀又是谁？

秀儿头回见到一只鸡飞到树顶，踩在那最高处，像是在遥望风景一般，看上去气势十足，招摇至极，心里生出一股啼笑皆非的感觉。她向蝃蝀招了招手，蝃蝀看了看她，又向远处张望了一下，似乎犹豫了一番，这才展翅飞了下来，直直飞入她的怀里。

小女孩把这只野鸡抱定，用纤细手指轻轻戳了戳它的脑袋，笑着道：“你个懒鸡，早上也不知道啼鸣一下把我叫醒，白喂你这么多吃食了。你站那么高四处张望什么，你是在看哪片山林里有母野鸡吗？”

也不知是秀儿把蝃蝀抱得太紧勒疼了它，还是因为它被人收留喂养了一段时日，听懂了秀儿的调笑，此刻它居然拟人化地翻了翻白眼，把头转向一方，不再理会小姑娘了。秀儿看它这个样子，被逗得哈哈大笑。

秀儿抱着野鸡边走边说：“蝃蝀啊，你跟我说说，你在那上面，到底在看什么啊？”蝃蝀蹬了蹬小爪子，心中想到：“我要是真的告诉你我在看什么，一开口说话，还不得把你吓到？以为我是个妖怪？唉，麻烦啊，麻烦……”

秀儿不知道蝃蝀心里的念头，只是自顾自的往下说了下去：“不知道你站得那么高，有没有能看得更远一点，看到爹爹在做什么呢？还要多久才能回家啊？”说到最后，小姑娘的情绪有些低落下来。

蝃蝀无法说话，静静感受着小姑娘的思念之情。它轻轻地张开了翅膀，环抱了一下小姑娘，似安慰，似依恋，最终，静静地陪她走了下去。

像是受到了自己心灵的感召，一个多时辰之后，父亲居然真的回到了家中。这一下，令母女二人都有点喜出望外。

不过夏郎中看上去一路风尘仆仆，很是疲惫，并没有一点兴奋的样子。回到家中，还未与久别的亲人亲昵几句，便是直接说道：

“给我备点吃食，一会儿我准备找个相熟的船工，前往三山岛一趟。”

母女二人闻言楞了一下，这人刚刚回到家中，屁股还没坐热乎，怎么突然之间要出海呢？这是出了什么事吗？两人一番追问之下，这才知道了缘由。

今日晨间，吕知县养病的庄园之外，闻讯而来的数百流民和乡老，齐刷刷地跪在尘埃里，拜求夏郎中等人全力医治好这位一心为民的好官员，这让两位郎中感动之余也觉得身上原本就很重的压力变得更加沉重了。

待到人群散去，夏郎中与另一位回到房中好生商量一番，都觉得此事非常难办。没有自己有用的药物，冰块也断供了，知县的体温随时可能升起来，一旦如此，麻烦就更大了。就在二人愁眉不展之时，那个郎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来，对夏仲麟问道：“夏兄，你可听闻过一个传说？”

“什么？”夏仲麟疑惑道。

“在太公岛百里之外的三山岛上，生有一种树，名曰丹木。叶如谷，实大如瓜，赤符而黑理，食之可御火……”

还未等这位说完，夏郎中截道：“这不是海边渔民传下来的神话传说么？你还真当真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可以吃了就能抵御火焰的东西。”

另一位滞了一下，道：“不过我听家父说过，真的有人采过此树的果实，吃了之后，能震体内一切火气。现如今，县令大人身体高热不退，要是能吃到此物……”

“此话当真？”听了这位的诉说，夏郎中的心里也升起了一丝希望的小火苗，追问道。

“夏兄，你我医道皆源自家传，这等对治病有效之事，应该不会有长辈妄言吧。何况此时这种情况，咱俩如果还没有别的好办法，还不如就试试这个传说呢，就当死马当活马医呗，总比束手无策强得多。”

夏仲麟听完之后，沉默了下来。他细细思索了一下，此时这种状况，常规手段反而不知何时才能做到，反而是这种看似异想天开的想法，看上去还有那么一丝可能，在数日之内，令知县的病情彻底稳定下来。

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最后下定了入海寻药的决心。

因为夏郎中家住桃花寨，毗邻东海，山寨中也是多有靠海而生的渔民，多识得老船工，所以此番出海入岛寻药的任务，自然而然地被他接了过来。

夏仲麟飞马赶回家中后，发觉自己此时腹中空空，肠响如雷，吩咐妻女二人抓紧给做些吃食，在桌上边吃，边和二人讲述了这番经过。

这一顿饭吃得快速而匆忙，不到一刻，吃掉了四五个馍馍、两大盘炒菜的夏郎中撂下筷子，一抹嘴巴，就要准备离开。

夏母看他一幅神色匆匆的样子，拦道：“仲麟，你要去哪里啊？”

“我去找一下吴老头，让他出船载我去一趟三山岛。”

“仲麟，老吴他……前几日已经魂归大海了。”夏母神色黯然道。

“什么？”夏仲麟倏然一惊，“怎么会这个样子？老吴他、老吴他可是个老海狼啊，什么样的风暴没有经历过？几十里海路都能游个来回，怎么就、怎么就……”他自幼就与这老吴相交莫逆，两家走动的如同异性兄弟一般，这才几日，再回到家中，听到的居然是天人永隔的消息。说道最后，夏仲麟再也说不下去了。

妻子见夏仲麟神色哀伤，忙搀着他慢慢坐回椅子上，然后才说道：“人力有时尽，岂能抗得过天刑？听侥幸逃脱回来的船汉子说，这次的风浪，是那海龙王发怒了。咱们村里，何止是老吴丧生，还有十几条汉子也都命丢在东海里了呢。你的两个远房侄子，也都……”

“啊？”夏仲麟彻底呆住了，半天不能言语。虽说当日他也听到那仆役回来的禀报，不是因为这个消息，吕知县也不至于再度吐血昏迷过去，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从小长大的村寨，也在此次灾难之中遭遇如此重创！

夏母见状，双手握住自己夫君的大手，似乎要给他一份温暖一般，半晌之后，方才说道：“仲麟，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过哀痛了。逝者已矣，我们还有我们要做的事情。”

听了妻子的劝慰，夏郎中清醒了一些，道：“对、对，还有事情要做。我想想，这次出海，我要找谁帮忙呢？”

听了夫君的自言自语，夏母脸上掠过一抹忧色，道：“仲麟，此时出海，是不是太仓促了些？”

“嗯？这是怎么个说法？”夏仲麟诧然问道，“为什么不能出海？”

“夫君啊，，此时，有哪个渔夫敢于出海？你去这海边打听打听，肯定不会有片帆愿意下海的。那可是龙王动怒啊！”

“一派胡言！”夏仲麟甩了甩袖子，道，“什么龙王？子虚乌有之物，不过是愚民自我编排出来的。海中风浪明明就是天象自变，气息变动而已。哪里用得到龙王来行云布雨？就算真有，我此番是为了救知县这种大善之人，难道它要不分善恶，将我也打入海底吗？”

“可是，就算没有龙王，那日海象巨变，不是要了众乡亲的命吗？”

“刚不可久，这都过了数日，难道会一直有如此暴虐的浪涛么？”

见夫君的执拗劲儿上来了，妻子一时无言以对，默默想了一会儿之后，抬头问道：“你一定要去吗？”

“对。”夏仲麟马上回答，没有一点犹豫。

“好，那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