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微录 还珠卷 四十四、民心

新的一天再度到来，尘世间的生活依然继续。

经过了又一夜的忙碌，夏郎中等人终于把吕知县的病情稳定住了，但是对于如何给知县培正固本，让身体好转起来，却是一筹莫展。

庄主所提供的冰块，早已经消耗殆尽了。在没法降温的情况下，若是不能及时让吕知县的病情有所恢复，一旦反复，那就会有非常大的危险。

这样的局面，就像一块巨石一般，压在庄园中所有人的心上，让人无法轻松下来。

连续忙碌了两夜的夏仲麟，觉得身体里有一种疲乏感像海浪一样一波波的涌来，他揉了揉太阳穴，振作了一下精神，决定去院外透透气。

虽是清晨，但夏日的太阳一出来便像一个小火炉一般，将满腔的热浪都倾泻了下来，夏仲麟感受了一下这逐渐升高的热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柳梢静静垂下，杨树的叶子像被施了定身法，挂在树上一动不动，没有一丝风的存在，让整个世界变得更加像蒸笼了。

夏郎中信步而走，一开始是绕着院中池塘慢慢踱步，想着心事。后来不知不觉间，竟是走到了庄园的前堂影壁之处。在走入那墨色阴影之后，他猛一抬头，才发觉自己走到了这里，摇头苦笑了一下，便欲转身离去。

就在此时，忽然听到前方正门之外，一阵喧哗躁动。那声音，就像有好多人聚集在外面一样，七嘴八舌地谈论着什么。夏郎中有些好奇，这里向来肃静，怎么今日却像开了个大集似的？身形一顿，向那边看了看。

一位门房也想看看门外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正走过去，准备打开大门，夏郎中和他打了声招呼，便一起走了过去。

随着庄园大门的推开，那嘈杂的声音忽然间小了下去，不过一两息，竟然完全消失了。两个人都觉得有些诧异，伸出头来，向外看去。

庄园之外的路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聚集了很多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上去都是一幅风尘仆仆的样子。此时他们见到庄园大门打开，顿时停止了交谈，齐齐向这边看来。

门房看到这种场景，楞了一下，不知道为何突然有这么多的人聚集在自家门前。夏郎中在人群之中看到了几个似曾相识的身影，也觉得有些诧异，二人异口同声地道：“你们——”

当两人和众人对视了一下之后，人群之中忽然有了阵小小的骚动。夏仲麟耳力惊人，听到了人群之中有几处地方在小声说道：“看，那是夏神医。”而后，那些人投射而来的目光中似乎忽然变得更有光泽了。

这一下，终于让夏仲麟想了起来，那几人，是自己曾经医治过的病人。

一阵骚动之后，几位年高望重的老人走上前来，对着两人行礼：

“二位，听说知县大人负伤染病，在贵庄上调养，是也不是？”

门房点了点头。

得到了答案的几位老者回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数百个人头，而后转过身来，对着两个人说道：“吕知县，青天大老爷啊，我等草民都是四处逃荒来到咱们县境的，如果不是遇到吕知县这样的父母官，恐怕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交代在了异乡荒野了。听说知县大人是为了给俺们这些贱命之人搜寻药材才导致自己负伤染病的？唉，这让俺们怎么报答啊！”

听着老者的讲述，周围众人都是一起点头。

“俺们这些人背井离乡，穷，身上也没什么东西，知道大人得病，也帮不了什么忙，只想啊，出一份诚心，给大人烧香祈愿，来感动神明。然后离大人近一点，能早点听闻大人好转的消息。”

听了老人家质朴的话语，夏郎中内心感慨涌动，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老人不知是听了谁的转告，知道了夏仲麟是为知县治病的郎中之后，颤抖着身子，走上前来，向他问道：“夏神医，您在给知县老爷治病？”在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这老人竟然是面向夏仲麟，双膝跪倒。

这一下令夏郎中大惊失色，急忙走下台阶，搀扶老者：“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真是要折煞我也。”

老者双目含泪，目中满是期毅之色，定定看着夏郎中，道：

“不折煞，不折煞，你们都是俺们这些流民的恩人。俺们实在是没有别的什么可以表达感激之情的了。夏神医啊，只是有一件事情，俺想向你求个情哩……”

“老人家请讲。”

“知县大人是好人哩，应该无灾无病到百年的，要不是被我们这些人连累，也出不了这样的事。您是神医，俺们能不能拜托你，一定要好好给大人治病，让他早点康复？只要大人好了，俺们所有人都给您磕头了。”

老人说完，向身后人一挥手，这街道之上，无论男女老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眼睛都盯着石阶之上的郎中。

面对着此情此景，面对着广众之托，夏仲麟深目含泪，向四方作揖，而后对老者郑重道：“敢不从命！”

日出山林，群鸟相和，一片啾啾鸟鸣声里，齐钰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小书生翻身坐起，伸了个懒腰，目光不经意间向对面床铺上看了一眼，只见那张床铺之上，被褥整洁，似乎与昨日一模一样，没有什么变动。齐钰心下疑惑，莫非……昨夜无邪一整晚都坐在屋顶上抛铜钱玩？

怀着这样的疑惑，齐钰穿好了衣服，匆匆洗漱了一下，便奔偏院处走去。

果然，偏院小屋房梁之上，一个白衣少年，正在以手拄额，不住打盹。

齐钰见状，忍不住摇头笑笑，心想：这家伙，昨夜是怎么了？居然能坐在顶上整整一晚也不回来，还在上面都困得睡着了。

齐钰站在下面，看无邪不住点头，担心他一不注意之间，会在睡梦中滚落下来，便轻轻叫了两声：“无邪，无邪——”

正在梦中遨游的无邪被叫声吵醒，茫然抬头：“啊？怎么了？”一番回顾之下，才知道此时已经天亮了。“喔，是怀仁啊。”

看着齐钰那张憋着笑意的脸，无邪也不在意，从房上一跃而下，活动了一下四肢之后，问道：“早饭做好了？”

小书生一脸黑线，心道：你这个怪胎，坐在房顶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下来的第一件事关心的就是早饭。他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无邪深深吸了几口晨间空气，忽然道：“走，我们去坐等开饭吧，吃完了我还要好好补一觉呢。”说罢，拽着齐钰离开了这里。

小庙之中，众人随日光而醒，各行其事。大和尚念经，两位少女做饭，过不多时，几道简单的饭菜，便端到了桌面之上。几人便聚拢在一起，开始吃早饭。

餐桌上，薇儿看着一脸倦容的无邪，好奇问道：“喂，无邪，你昨晚做什么去了？”

无邪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布阵……”

话一出口，小姑娘的眼睛变得圆圆的，盯着无邪，追问道：“布阵？你要对付谁啊？说说，看看本姑娘能帮上你的忙不？”

无邪扒拉了一口饭，嘟嘟囔囔道：“不用，本公子自己能搞定。”

薇儿的好奇之心，早已经被无邪勾起来，便不断地向他追问，令无邪不胜其烦，最后只好对这饭桌上的几位和盘托出：

“我是在布阵迷惑一条海龙。”

“海龙？你什么时候见到海龙了？在哪里呢？我也要看看。”

“其实，你们都见过了。”

“什么，什么，怎么可能？我们怎么不记得曾经见过龙呢？”两位少女一起摇头晃脑，表示没有见到。倒是大和尚目中忽然精光一闪，讶然道：“无邪，莫非你说的我们所见过的海龙是——”

无邪点了点头，道：“是的，就是百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