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五十九章 新仇旧恨

第五十九章新仇旧恨

见周澜没有反应，郑铭柯开口说道：“怎么，拿不出来了？”

周澜拱手一礼说道：“澜亦是刚入杨家，旗子带得不多，只八面，皆分给弟兄们了，身上没有。”

杜骁言见周澜之话不像作假，便欲再劝，可哪里知道郑铭柯直接回过头来冲他道：“骁言师弟，你听到没？连旗子都没有，还敢谎称自己是杨家人！”

杜骁言听他这么一说，便有些明白了。看样子便是周澜拿出了旗子，郑铭柯亦是要说周澜是在编谎话。“如此下去……唉！”杜骁言有些无奈。

因为距离较近，郑铭柯说话时声音不小，周澜亦是听见了。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这话里的意思他如何不明白？他鼻子里轻轻出了口气，说道：“兄台是硬要同我周澜为难了？”

“有的话我不想讲第二遍！”郑铭柯睥睨了周澜一眼，开口说道。

“看来兄台似是同我周澜有过节。”周澜再次端详了郑铭柯半晌，可依旧毫无印象。

“呵，你倒聪明！”郑铭柯嘴角吐出口气来，开口说道。

杜骁言和周澜一听，面上俱都露出果然的神色。杜骁言此时亦来到船边，周澜面上神色，他也看见了。他开始有些怕，周澜所言为真了。杜骁言拉了拉郑铭柯的胳膊，小声说道：“师兄，若周澜真入了杨家……”

郑铭柯转头看向他，轻声笑道：“便是真的又何妨？你要知道江陵杨家是什么身份，便是收了他周澜能如何？如此水寇，我郑家都看不上，他们杨家会看上吗？”

郑铭柯说话时，声音虽小，但却让周澜听到了“郑家”两个字。周澜开始回想，他记忆中与郑家有关的事情。他默默伸\出手，抚在自己脸上的那道疤痕，终于想了起来。

“你是宣州郑氏子弟！”周澜开口说道。

“贼耳朵，果然会偷听！”郑铭柯闻言回过头去，看向周澜道，“不错，鄙人姓郑，名铭柯！”

周澜终于有些明白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他点了点头，笑道：“哈，你便是那恶少的大哥！”周澜虽然笑了，可若细细看其笑容，却可发现里面尽是苦涩。

“你住口，我幼弟铭河死在你手上时，年不过十五，何来恶少之说？”郑铭柯开口喝道。

周澜点了点头，笑容有些凄惨，眼睛上抹过了一丝猩红，开口说道：“何来恶少之说？年不过十五，却辱人妻子，哈哈哈，这不是恶少，什么是恶少？”

杜骁言知道一些有关郑铭河的事情，那可是一件，当年在宣州秋浦人尽皆知的传闻。郑铭河，宣州郑氏的嫡脉小公子，据说生得是风\流倜傥，功夫亦是不俗，可以称得上是郑家的又一个郑铭柯。他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负面的风评，也不知道是郑氏在宣州权力滔天，还是因为他那时真的是作风正派。可后来突然听说他被人杀死了，而被杀的原因却是他由于贪恋美\色，而淫辱了一渔民的妻子。说来也巧，郑铭河当日是趁夜潜入了那渔民的家里，而那渔民那夜刚好在外捕鱼未归。清晨时，二人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那渔民的妻子先醒了过来，发现此事后，不堪折辱竟当场自杀了。而那郑铭河却睡得很死，根本没有察觉此事。直到接近正午，那渔民方才打渔归来，见到如此情景，自对事情原委有了猜测。他手起刀落，剁了正在熟睡着的郑铭河，便逃走了。郑家后来虽有派人追杀，但却还是让他逃了，唯一算是报复的，便是在那人脸上留下了一道疤。可令杜骁言没想到的是，当年杀了郑铭河的渔民，竟是洞庭湖水寇周澜。

郑铭柯听周澜如此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喝道：“你放屁！铭河自小风评甚佳，何来辱人妻子之事？”

“哈，那无头尸可是你们郑家从我家收走的吧？”周澜笑了，可笑容依旧凄惨。

郑铭柯眯起眼睛，看向周澜道：“定是你家那骚女人勾引我弟弟。铭河年少无知，不知其已有家室，便错随了她!”

“我到家时，容儿已故多时，而你弟弟还睡得像个死猪一样？勾引？哼！”周澜怒目圆睁，心中燃起一团火来。

“巧舌如簧！你杀人越货反污我弟弟清白，倒是好胆！”郑铭柯亦是怒火中烧。

“我不把郑铭河罪行公诸于众，还要等你郑家如往年那般，把这种事情盖住吗？”周澜伸手解下腰间的刀，看了看说道，“如此好的牛皮刀鞘，郑铭河那样的人，根本配不上！”

“你找死！众人听令，给我上！”郑铭柯一声令下，御江门船只纷纷上前。

周澜回头看了丁全和徐乡一眼道：“你们带弟兄们退入沦水，这是我周澜和郑家的恩怨，你们犯不着……”

“头儿，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生死弟兄，怎能抛下你，自己苟活？”丁全眼睛一瞪喝道。

“是啊，头儿！当年若非你收留我们，我们如今尚不能知道何为义匪！”徐乡亦是开口说道。

周澜听在耳朵里，颇为感动，他本想唤声“好兄弟”，不想却被一个可恶的声音打断了：“你们皆是水寇，死有余辜！想逃？门儿都没有！”

说话的是郑铭柯，他话音一落，一道青光从其身后飞出，却是一柄长剑，上面环绕着无数细小的青色颗粒，似烟似尘，又如雨如雾。是了，这便是郑铭柯的法器，碧尘剑。

碧尘剑一出，平缓江面波澜骤起，无数水柱冲天而去，在郑铭柯和周澜之间形成一道水幕。水幕中，几缕绿色轻烟缠\绕，如走游龙。郑铭柯闭目而立，一手背后，一手双指并拢微抵嘴前。口中念念有词道：“滔滔江水东流去，万里蛟龙还复来！”话音一落，数道绿烟相互纠\缠，在水幕中拉出一条，以极快的速度飞向周澜。待定睛看去，方知是一条单角蛟龙，裂开血盆大口，扑将而来。

周澜在江湖多年，见过不少世面，但却从未同武林中人，生死相搏。而今如此一招袭来，他也有些不知所措。挡，他自知挡不住，他会些功夫，但亦只比三脚猫稍微好些。他转头厉声喝道：“徐乡、丁全，执楫后退！”

徐乡、丁全二人闻言拿起船桨，在水面轻轻一划。与此同时，蛟龙已至，走舸堪堪躲开。水花迸溅，激起千层浪，又将周澜的走舸向后推了少许。

然而，那蛟龙潜入水中后，却并未即刻消失，而是在水中急速盘旋起来。周澜看在眼里，忙喝道：“划！快划出那圈子！”他手指着水下，一道绿色身影透过江水，闪闪发光。

徐乡、丁全掌舟熟练，自然以极快的速度退了出去，周澜其他的手下，亦有善舟者，漂了出来。可剩下有两艘走舸上的水寇，不知是被吓傻了，还是本来就不熟练，迟迟未能划出圈子。

“轰！”一声巨响，江水中飞出一绿色圆环，连带着中间的江水喷向天空。未出来的船，霎那间俱成粉奁，数人被抛向空中。此时，数声喊叫方起，原是那被轰向天空的数人发出的声响。绿环旋转渐缓，方显出蛟龙身形。它怒目圆睁，看着飞起的那些人，并以极诡异的方式飞向他们。有人被其咬住，身躯瞬间撕碎，鲜血横飞，残肢内藏如雨般飘零，“啪啪啪啪……”，在水面上溅起无数水花。有人或许运气好些，仅被蛟龙利爪刮到，断了手脚，却留了条性命，只是那般疼痛，却又岂是常人可忍的。还有些人，那蛟龙似是故意避开了他们，未受任何创伤便回到了水里。可此时那水，已然变红，血腥味扑鼻而来，便是活了下来，见到这一幕，又怎会神智清明。

周澜知道，逃不出圈子的自是凶多吉少。他亦是知道纵然逃出了圈子，郑铭柯也不会放过他。故而，一出圈，还未及那“轰”的一声响起，他便开口说道：“入沦水！”周澜船快，发生这些的时候，数条走舸已然入了沦水。但也有人好奇，回头看了看，然而这只能让他们面上一呆，手中一滞，成了蛟龙的下一处目标。

周澜轻声喝道：“把火把灭了！”话音一落，无数火光没入水中，沦水方向一团漆黑。可顺着月光，依然可见到走舸划开的波光粼粼，耳中仍能听见“哗哗”的水声。

郑铭柯见到，碧尘剑一收，开口道：“想跑？给我追！”

杜骁言看到这血腥的一幕，有些不忍。可一想到这是他师兄的杀弟之仇，他也觉得无可奈何。“师兄一上来，便用了这两招，我又如何劝得住啊!”他摇了摇头，心中有苦。

就在这时，郑铭柯回过头来，看向杜骁言道：“师弟，我这浪里蛟龙和盘龙覆水，可还入得你眼？”

杜骁言干笑了两下，没有出声。碧尘剑顶尖的两招咒术，入不入眼自不必说，可他只是觉着有些太过残忍了。不知道为什么，他竟开始有些担心起周澜了。若周澜是一般水寇，这也便罢了，可他说，他已入了杨家。杨家武功绝伦，但作为中原大派的舒州御江门，亦不是很怕。然，真正可怕的是其他三家，黄、蔡两家朝中有人，萧家和武陵剑宗的关系……杜骁言不敢往下想，因为山南道四大世家可是同气连枝。

郑铭柯与其说是回头看了杜骁言一眼，莫不若说是瞥了他一下。他没等回复，便复又转头望向前方了。在他心里\根本就不是在问杜骁言这两招如何，他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内心的喜悦。多年的杀弟之仇，当年因其不在家而让周澜逃了，这一次绝不能放手。

御江门的船队纷纷驶入沦水，只不过，周澜他们把火光熄了，追击起来有些吃力。

杨文泽他们到达附近时，已不知周澜入沦水已过去多久。众人将船停在较远处，没有直接行进来，因为那个回去相告的弟子曾言，在前面有覆舟阱。

萧奕云映着火光看向杨文泽道：“泽叔，你可否运功将这些快船推过去？”

这时，萧奕云他们所在的船只面前，摆放了一排无人的船。在那些船上，有绳索相连，其中又有一些被连在了有人的船上。杨文泽回看了萧奕云一眼，点了点头。只见他两手平摊，自腹间升至胸口处，复又双双放下，转而化为单掌平推向前。而那些空船却如被风吹一般，缓缓漂向前方，可众人分明见了，那火把上的火焰竖直向上，没有丝毫的摇曳。

“父亲，好内力！”杨子陵赞了一声。

杨文泽见船漂了起来，回头瞄了他一眼道：“你何时有如此内力，我便把逐日金刀给你！”

杨子陵干咳了两声道：“那还是先给姐姐吧。”

杨子萱在另一条船上，和蔡寒渊、冰凝还有黄奉孝一起。杨子陵看向她时，她正好也望着这边。她不知道一条船四个人，她为什么没和萧奕云一条。或许就像她上船时说的，那回来报信的杨家弟子须带路，还是和她父亲一块儿好些。又或许是因为在一条船上，相互看见不容易，所以她才和他上了不同的船。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冰凝，她不知道这个小丫头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想法。

不过，杨子萱自是多想了。若一个人想见，不论在不在一艘船上都无所谓，因为此时，蔡寒渊正望着她。他和她并排站着，他知道她很少回头，所以他看得很放肆，一路上头一直侧着。

黄奉孝同样也侧着头，不过他是向着另一边看着船外。他知道冰凝心里着急，他想帮她找到她那位结义大哥。毕竟，若真交手了，他只能在一旁观战，唯一能帮到忙的地方，便也只有眼睛尖些了。

“嗵、嗵、嗵……”数声闷响过后，江面上喷起竖条水柱，不错，这便是御江门的覆舟阱了。

看着如此情形，蔡寒渊终是越过杨子萱看向了萧奕云，他开口道：“阿云，你说是哪扇？”

萧奕云想了片刻，轻笑一声道：“书扇文雅，乐扇柔和，纵有深仇，亦不会出手。”

“春秋扇的人？”蔡寒渊问道。

萧奕云伸手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翻了的船只说道：“如此多的覆舟阱，阿渊觉着会是书扇和乐扇的人干出来的吗？”

蔡寒渊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好了，我们划过去吧！”杨文泽下命令道。

数艘小船，托着其他几艘向沦水入江口行去，江面上渐渐飘来了一丝血腥味。

众小都觉得味道有些呛，不禁捂住了鼻子。

萧奕云看了杨文泽一眼，因为捏着鼻子，听起来有些瓮声瓮气地：“泽叔，情况怕是不好！”

一旁冰凝听到，忙开口道：“云哥哥，你怎么了？”众人闻言，俱都望向她。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不是所有的小辈都捂住了鼻子，她并没有。

萧奕云有些奇怪，他问道：“凝儿妹妹，没闻到吗？”

冰凝深深嗅了一下，想了一会，突然叫道：“是血腥味！周大哥出事了！”众人知道她担心周澜，可这反应还是有些与众不同。

杨文泽也觉着这个小姑娘有些不一般，如此大的血腥味，他都有些受不了，何况是她这个小姑娘呢？不过，他倒也没有奇怪多久。毕竟，这丫头可是在江湖上闯了两年，见惯了血腥味倒也不奇。而他自己，这十年里可没怎么见过血腥。

船再往前行，有东西撞上来，“咚咚”发响。杨文泽令手下将火把置在船边，是一根断臂，断口处很不齐整，看上去如撕裂了一般。他一眯眼睛，回头看向那曾来报信的杨家弟子。

那人摇了摇头道：“禀少爷，弟子当时离得远，只见到一些绿光，然后周兄的船入了沦水，就把火灭了，再后来便翻了船。”

“把火把向前挪挪！”杨文泽一皱眉头开口说道。

借着火把的光芒和淡淡的月光，众人终于看见了眼前的一切。这是沦水的入江口，江面上漂浮着各种残肢断腿，还有一些圆圆的东西，像是人头。当然，其中也不乏大块的碎片，半个身子，一整条腿，还有些长条状的物件从躯干里露出来，在江水上一上一下地浮着。此时，因为光芒太暗，根本看不清江水颜色，想来应是红的。

“呕！”杨子陵吐了，山南道四大世家的小辈哪见过这个，他有些受不了。

萧奕云也吐了，他第一次觉着，若是真和魔族打了起来，并不是喷几口血的事。因为，在这里出手的人，与魔族相比似要好些，毕竟，他们还算是中原的武林正派。

黄奉孝自然受不了，只是他在吐得时候，还把手里的画戟举得老高，看来是怕沾上些什么。

杨子萱是个女孩子，她当然受不了。蔡寒渊没有吐，而是轻抚着杨子萱的后背，似是想让她舒服些，可他的面色也是煞白一片，想来是忍的。这一次杨子萱没有躲开，也没有不好意思，看起来，对她来说，还是面前事物要严重些。

吐了有一会儿，萧奕云好了些。他看向冰凝，她没有吐，看起来也没有丝毫恶心的表现，她只是深锁眉头，眼角挂泪，口中不停喃喃着“周大哥”。

萧奕云愣住了，他觉着不管怎样，见到如此场面都该有些受不了才是，更何况她才多大。“莫不是关心则乱？”萧奕云不知道自己猜的对不对，冰凝因太过担心周澜，而忘却了自己的感觉，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杨文泽也觉得这一次御江门有些太过残忍了，他不禁有些恼怒，莫不是他御江门看不起杨家？他皱了皱眉，冷声喝道：“入沦水！”有道是：

忽闻江口起争端，

轻驱快船破波澜。

满眼血腥今入目，

一声令下沦水寒。

然而，就在这个当口，江水下游再次驶来了一支船队，借着船上火光，看向那旗帜，似是书着“舒州御江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