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三百二十二章 谬之千里

第三百二十二章谬之千里

螟蛉御尸粉乃是御傀尸王石正一用来驾驭尸兵的一种药剂，这种药剂有剧毒，人一旦将之吸入体内，就会立刻死亡，当然，动物也不例外。只不过，这种药剂比较稳定，或者说扩散性不强，一般撒出手去，很快就会落到地上，并不会飘散在空中形成毒雾，所以龙若菡和陶沐怡她们从始至终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螟蛉御尸粉上，因为她们总觉着，真正能构成威胁的，是那些横七竖八地躺在战场上的尸体。

然而，她们却忘了，螟蛉御尸粉虽然在常温下比较稳定，可是它一旦受到强烈的灼烧，便会立刻分解为好几种极易飘散在空气中的烟尘。这些烟尘每一种单拿出来并没有毒，可若是混在了一起，等到周遭冷却下来了之后，要不了多久，便会凝结出螟蛉御尸粉来。而石正一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将原本被撒在战场上的螟蛉御尸粉，散布到了山道两侧崖壁上的密林之中。

其实，当螟蛉御尸粉被普通的火焰灼烧时，它并不能分解为那些极易扩散的烟尘，毕竟，普通火焰的温度还远远达不到螟蛉御尸粉分解的要求。可是当时情况紧急，陶沐怡若只是随便烧起一把普通的火来，那些身上燃着火，但却还没有被烧成灰烬的尸体，便会被石正一施法变成傀儡。傀儡是没有痛觉的，即便他们浑身上下正燃烧着赤红的火焰，他们却依旧可以进行战斗。到时候，一个个带火的傀儡冲到了城下，连带着点燃了城门，情况反而会更加糟糕。所以，在那个当口，陶沐怡只能用炽热的火焰，将城下的那些尸体在一瞬间烧成灰烬，这也就是她所使用的云倾烈焰。

云倾烈焰漫过山道，不仅将那些尸体烧成了灰烬，同时也将螟蛉御尸粉化成了袅袅升起的白烟。白烟飘入群山，山里的野兽吸入了烟尘，不久后，就在体内形成了螟蛉御尸粉。螟蛉御尸粉一旦形成，野兽便会被立刻毒死，而石正一就是在这个时候施的法，将它们尽皆变成了他的傀儡。

尸兵冲入城洞，龙若菡不得不打开城门御敌，她原本以为城下的苗族汉子只需要面对被火墙围住的这几个尸兵，可是她却没有料到，在这个时候，两侧的山崖上，其实已经聚集了不少石正一的傀儡，这些虎视眈眈的家伙随时都可以跳到山道里来，进而一窝蜂地冲向城门，突破这座小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龙若菡也无力回天。她苦笑着回忆起了之前她和陶沐怡的几个选择，不由又是一声慨叹。

那个时候，若是她不下令打开城门，或许正如陶沐怡所说的那样，城门会被一众尸兵撞开，之后同样是山呼海啸的尸兵涌来，此城也必失无疑。

假如陶沐怡在魔兵退去的时候，并没有放那把大火，那么这整个战场上的尸体，可能都会变成石正一手里的攻城利器，想要守住此城，也绝非易事。

再之前……

龙若菡在这个瞬间想了很多，直到她将时间推到了魔兵刚刚出现在山道口的时候，才找寻到了一丝能够破除此计的办法。

倘若当初她果断地用了摄心蛊来对付那些魔兵，亦或是陶沐怡早一些赶到了城上，可能现在的情况都不会如此糟糕。

然而，战场上并没有如果，失之毫厘，往往便会谬之千里。

望着不断冲向城门处的傀儡，听着城洞里愈演愈烈的喊杀声和惨叫声，悔恨与不甘等复杂的情绪犹如江河入海般涌上了龙若菡的心头，一时之间，她竟然呆住了。

“龙姐姐，实在不行，我们就把城门给炸了吧！”见到情况急转直下，龙若菡又站在那里发呆，陶沐怡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毕竟此时她正在维持着能够阻隔住尸兵的火墙，心思不在这里，所以也就只能随口胡说了。

此话一出，龙若菡的心头猛地一跳，一下子便回过了神来，紧接着就是冷汗涔涔。她立刻转头看向陶沐怡，当她发现这丫头依旧在老实地维持着火墙的时候，方才暗暗地松了口气：“炸了城门？亏你想得出来，这城门一塌，城墙也一定会塌，到时候，这些傀儡就能轻易地跳进城里来，我们还怎么守城啊？”

陶沐怡被龙若菡训斥了一句，倒也不怎么在意，她低头瞄了一眼城下，复又看向龙若菡道：“我只是看你在发呆，于是就胡乱出了个主意，想引起你的注意。我也知道，炸城门肯定不行！”

“欸？等等！”陶沐怡的话刚一说完，龙若菡的脑海中便闪过了一个念头，可是那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一下子没有捕捉到，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什么，但又想不甚清。

寻思间，她将目光挪到了山道两侧的崖壁上，此时，越来越多的野兽傀儡从山崖上飞跃而下。下落的时候，有些大型野兽为了平稳着陆，还会踩踏岩壁上的突起用以借力，只是那些突起并不结实，很多情况下，只要它们的爪子一踏上去，那些石头便会哗啦啦地如雨而下。见到这番情景，龙若菡的双眼渐渐地变得明亮了起来：“崖壁，是崖壁！沐怡，快，把崖壁炸了！”

陶沐怡闻言，也没有多考虑，抬手便想将赤龟子收回来，好对着崖壁施展一番星火棋布，可是她刚一把手收回来，面前的火墙便顿时一暗，她猛然回忆起自己正在干什么呢，于是便对龙若菡说道：“龙姐姐，这火墙……”

“就不能用别的办法去炸岩壁吗？我们其实只是需要一些石头！”龙若菡见状，微一蹙眉问道。

“青铜烈焰蛊的爆炸强度不够，石头虽然能被炸下来，但数量肯定不多！”陶沐怡说话的时候又在身前结了个印记，面前的火墙不由为之一亮，“不过，就算我们能炸下来足够多的石头，可是这些石头都落在山道两边，我们也够不着啊！”

龙若菡听了，回身指了指城里道：“我们两家的人是够不着，但我们这里有人能啊！”

话音一落，陶沐怡的眼前便立刻浮现出了一个个子不高，身着土黄|色衣裙的身影：“龙姐姐是想用湘芸她们家的引石蛙？”

龙若菡点了点头，复又向城下望了一眼，此时，城墙之下已经布满了野兽傀儡的身影，黑压压的一片，即便映在火光之下，也看不到丝毫鲜艳的颜色。

“就用青铜烈焰蛊吧！即便不多，但也聊胜于无！”城下情况愈发紧张，龙若菡也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

陶沐怡听罢，正要下令，龙若菡却吩咐道：“先把城下的这帮家伙清一清，然后再炸岩壁！”说罢，她又转身去寻了一位身着紫色衣服的姑娘，吩咐她去将陆湘芸给找来。

话刚一说完，城墙之下便响起“轰隆隆”的声音，紧接着，便是火光漫天。

……

火墙之外，尸兵的队伍当中，石正一正面带笑容地望着眼前的熊熊烈火。就在这时，火墙之后传来了震天的响声，一只大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

转头一看，但见得一名身材魁梧，浑身甲胄的将军正立在他的身后，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石正一打量了那人一番，嘴角一抽道：“呵，干嘛？抢功来了？”

那将军闻言，笑着指了指尸兵阵前的火墙道：“今早出兵时，你向魔尊夸下海口说，‘今日必破狮子口’。如今，这火墙一出，你就傻眼了吧？”这位将军的脸上生着浓密的络腮胡子，一根一根的，看上去就像钢针一般，他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用手揉|搓着胡须，也不知道会不会觉着手疼。不过，看他那皮糙肉厚的样子，想来应是不会的。

石正一听了，不由气笑了，他翻了翻眼睛，面上露出一抹嘲笑之色道：“老典，你岁数大了，糊涂了吧？就这火墙，能拦住我？”

“拦住你，是不可能了，可是你麾下的这些个尸兵……呵呵，想过去，也不容易吧！”老典笑了笑道。能在南疆魔族里和石正一谈笑风生，又姓“典”的人不多，只有一位，那便是“千山兽神”典冥峰。

“不容易？”石正一挑眉斜了典冥峰一眼道，“如今这崖壁顶上的野兽全是我的傀儡，你说我想越过火墙去不容易？开玩笑呢吧！”

典冥峰仰头望了望山崖顶上，居然露出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道：“唉，这一整座山里的生灵啊，就这么一下子全死了，你也真是够狠的了！”

石正一听罢，一巴掌就糊在了他的脑门儿上：“得了吧你！你喂你水玉笼里面的凶兽的时候，也没比我好多少，银生的山都快让你屠光了！”说完，石正一又再度审视了一番典冥峰的表情，方才面露恍然道，“哦，呵呵，我算懂了！你这根本就不是在哀悼这山里的野兽，你这是在可惜这些东西没成为你手里凶兽的食儿吧！”

典冥峰听了，笑了笑，没有说话。沉默了一小会儿，他听见火墙后面又有震天的巨响传来，两边崖壁一阵抖动，方才开口说道：“炸山引石吗？呵呵，看来，你的这帮傀儡要被堵在城洞外了啊！”

石正一闻言，倒是浑不在意：“山里又不是只有会在陆地上走的东西，把城门堵了又如何？再说了，我的这些傀儡也不是用来打狮子口的，我只是想把竹林湾和黄泥坡两处打通，抄了他们后路而已。省的被他们逃到了南方武林的队伍里，到时候，我们再想收拾他们，可就难了！”

“这么说……你这不进不退的，还是缓兵之计喽？”典冥峰望着深蓝色的天空中隐隐盘旋着的数道黑影，语气略带询问地说道。

石正一点了点头：“先让他们乐呵一阵子，等我的尸兵绕过去了，就有他们好看的了！”

“你没往竹林湾和黄泥坡派咱们魔族的新兵吗？”典冥峰听到这里，双眼豁然睁大道，“尸兵……你派了两队尸兵过去，那谁在指挥啊？”说完，他蹙着眉毛看了看石正一，面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别告诉我说，你现在正在这地方盲指挥呢！”

石正一咧嘴一笑道：“崖壁顶上的傀儡我不是一样在盲指挥呢吗？”

“这……万一失误了，你这两队尸兵可就没了，你敢这么玩？”典冥峰摊了摊双手，依旧不相信石正一说的话。

石正一见了，挑了挑眉毛，风轻云淡地说道：“只是两队尸兵而已，又不是地府尸兵，如果他们在前后夹击的情况下还能输了的话，那我要他们还有什么用？”

典冥峰一听这话，立刻就翻了个白眼：“尸兵又不能自行指挥，你还赖上他们了？”

石正一听到这里，冲典冥峰“嘿嘿”一笑道：“好了好了，不和你卖关子了，我往那边派了冥殿尸兵的，比地府尸兵还高一级呢，不是没人指挥！”

典冥峰闻言，又一瞪眼道：“欸，不是说练兵吗？你怎么把冥殿尸兵给派上去了？若是魔尊肯让我上凶兽，区区狮子口我又怎么会打不下来？”

“没听过有句话叫作‘此一时，彼一时’吗？如今各路皆已就位，南方武林一定也已经开始行动了，我们这时候若是不把禄州拿下来，等他们到了，我们的情况可就尴尬了。”石正一解释道，“到时候，我们若是连打都不打一下就退了，景轩的计策就未必能成了！”

典冥峰听罢，面上露出了一丝惋惜之色：“唉，早知道，今天我就去要这个攻城的机会了！”

“你？”石正一瞥了典冥峰一眼道，“你这家伙脑子不好用，要了攻城的机会也是去练兵。今天若不是我告诉你，你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开始下手夺禄州了吗？”

典冥峰听了，双眼立刻瞪得溜圆，故作恼怒地说道：“屁！你怎么不说你有消息不拿出来分享呢？”

“我……呵呵……”石正一双手一摊，露出一脸的无辜道，“我怎么没分享了？魔尊今早说得清楚得很呐，各路皆已就位，就差我们了！你可别跟我说，那会儿你不在。晨会时，你这一身的动物骚味差点儿没把我给熏晕了，我可是记忆如新呢！”说完，他还向旁边挪了两步，试图和典冥峰拉开一段距离。

典冥峰一听，不由将脸向反方向一别：“嗤，也不知道晨会的时候是谁的旁边一个人都没有，你这家伙居然还有脸说我臭？”

石正一闻言，自然也不甘示弱，立刻就回了一句。两人就这么一人一句地吵了起来，看这气氛，一点儿也不紧张，想来，这两位仁兄应该都已经对拿下禄州胸有成竹了，否则，战场之上，又哪容得他们去讨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

“轰隆！”最后一块巨石卡入城洞之中，数不清的野兽傀儡终于被阻挡在了城洞之外。

城中经过了一小段的厮杀之后，李武阳终于带着苗家汉子们杀干净了那些冲进城里的傀儡和尸兵。他一屁|股坐在血泊当中，只觉浑身上下都酸软无力，就犹如要散架了一般。

在他的旁边，一个小女孩轻轻地拍了拍落在她身边，约莫有半人多高的土黄|色蟾蜍，复又冲他一笑道：“武阳哥哥，累坏了吧？”

李武阳咽了口吐沫，点了点头，喘着粗气道：“若非湘芸你来得及时，这城恐怕真未必能守得住！呵呵，湘芸，这回你可是立了个大功啊！”

陆湘芸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面：“若非龙姐姐派人去叫我，我哪能来得这么及时，头功还得是龙姐姐的！”

就在这时，城墙上面探出了一张高贵而又美丽的俏脸，陆湘芸见了，连忙冲她挥手。

“聊什么呢？还不快上来，尸兵还没退下去呢！”那张俏脸是龙若菡的，她见陆湘芸笑嘻嘻地冲她挥手，一点儿也不着急，于是连忙催促道。

陆湘芸闻言，微一鼓嘴，复又冲李武阳歉然一笑，方才一跑一跳地向城墙上走去。而那只土黄|色的蟾蜍，却起身一跳，消失在了地面上。

……

“龙姐姐，我上来了！”人还没上城头呢，陆湘芸的声音就先到了。

龙若菡见她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该夸她乐观，还是骂她不懂事。

“你的引石蛙呢？”因见到陆湘芸的身边没有那只土黄|色蟾蜍的身影，龙若菡不由开口问道。

“让它休息去了啊！刚才一下子引了那么多石头，它应该已经累了！”陆湘芸眨了眨眼，照实地回答道。

龙若菡闻言，不由有些无奈：“那能不能劳烦它老人家再出来一趟？我们还得再引些石头到城上来，若不然，一会儿等火墙灭了，城下的尸兵也不好对付。”说罢，她又转头看了陶沐怡一眼，“沐怡她们手里的青铜烈焰蛊不多了，我们只能用石头来御敌了。”

陆湘芸听了，手中立刻便结了个印记，随即，城墙之下就出现了一个洞，一个土黄|色的影子鱼贯而出，待其站定，方才看到，原来，此物正是之前便见过了的那只土黄|色的蟾蜍。

引石蛙一跳一跳地上了城头，陆湘芸正待下令让它取石。忽然，天空中的一些模糊的景象，却将她的注意力给吸引了开来。

“龙姐姐，你看山崖上空，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陆湘芸抬手一指，龙若菡便顺着望了过去，然而，这一望，却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