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二百九十五章 事不可为

第二百九十五章事不可为

毒蛊夫人自然知道宁无常不好对付，所以也不想多说什么，转身便出了竹楼。陶沐怡见状，带着一众身着火红色服饰的女子跟了上去，只不过，她在临出竹楼的时候，丢下了一句话：“潘老，如今之事，已不可为，还是撤吧！”说这句话的时候，陶沐怡低头看了一眼竹楼里的深坑，眼中流露出了几分期待之色。

韩梦虹走了，毒蛊夫人带着陶沐怡和陶家来的姑娘们迎战宁无常，竹楼里的人数又一下子少了许多，气氛也逐渐变得压抑了起来，过了好长时间，也没有人讲出一句话。

刚刚劝说潘老离去的小女孩儿看了看场间众人，复又将目光定在了潘老的脸上：“潘老……”她再度将手攀上潘老的胳膊，轻轻地抓了抓，“听沐怡姐姐的吧……”

潘老闻言，环顾了一下竹楼中的陈设，复又仰起头来，看向了由一根根竹子紧密排列而成的尖顶。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撤吧！”

此言一出，竹楼里的所有人俱都轻轻地出了口气，有些人的嘴角甚至微微地翘了起来，可是，当他们再度将目光落在竹楼中陈设的时候，他们刚刚生起的那份喜悦，便在一瞬间荡然无存。谁都不愿意离开曾经生养自己多年的土地，更不要说此番一去，就是将这片土地让给了他们的生死仇敌。魔族的实力众所周知，虽然他们不一定是中原武林的对手，但对付花苗十六寨，还是绰绰有余的。此次离开故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返故乡。想到这里，便是再薄情寡性之人，也无法将自己逃出生天的喜悦袒|露出来。

小姑娘不是潘家寨子里的人，从她身上穿着的那件与周遭众人服饰颜色格格不入的土黄|色衣裙，便能观得一二。这一次她来的目的，就是要带着潘家人尽快离开此地，避过魔族人的兵锋，如今大功告成，她的脸上便流露出了几分轻松。

“好嘞！”一声脆音传自她的嗓间，紧接着，她单手挥向深不见底的大坑，感受着深坑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气息，小姑娘微微一笑，口中默念了几句，复又猛地将手向上一抬，但听得深坑之中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翻土声，一条体型硕大，通体黑色的虫子，便从那深坑中探了出来。

此虫形状犹如蟒蛇一般，通体柔|软，但却并不生鳞片，反而是一节一节的凹凸有致，从地面上露出的部分一直延伸到地底。其身体即为粗壮，平躺在地面上的时候，足有两人多高，倘若此物生有一口，这一张|一合之间，想要吞下一个活人，也绝非难事。这虫子没有头，亦或者说，这东西的头根本就没有从坑里伸|出来，因为，此时此刻，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就是那一节一节的黝黑之物，上面既没有眼睛，也没有嘴，更不要提什么鼻孔、耳朵之类的了。这一眼看上去，一点儿头的模样也没有，倒是跟尾巴有着七八分的相似。

小姑娘见到它爬了上来，开心地在那东西探出来的部分上轻轻地拍了两下：“蚓儿蚓儿，快快把嘴张开！”

话音一落，那黑色虫子的末端猛地一缩，复又奋力地舒张开来，附着在它身上的红色土壤抖落了一地，有些甚至迸溅到了那些正在一旁耐心等候的人身上。

红土飞扬，众人纷纷向后连退数步，唯有那小姑娘浑不在意，即便她身上的衣裙变得更脏了，她依旧将自己的手轻轻地落在了那条虫子的身上。

“诸位叔叔伯伯，哥哥姐姐，请吧！”一手抚着那条虫子，一手指向了那虫子末端张开的一处黑咕隆咚的大洞，小姑娘灿烂地一笑，也顾不得袖子有没有沾上泥土，便将脸凑上去轻轻地擦了擦，样子有些娇憨。

望着那虫子张开的黑漆漆的大洞，众人面上倒是没有什么犹豫，也没有丝毫的惧怕，就好像这样的庞然大物，他们早就司空见惯了一般。

“坤元蜮蚓。”潘老身边，那个刚刚被潘彩莲唤作“林弟”的小子一语道出了此物的名称。

小姑娘听了，笑着点了点头道：“这是我养的蛊，嘿嘿，怎么样，厉害不？”说话间，她拍了拍那虫子的躯体，惹得那张开的洞孔微微颤|抖，附着在其边缘上的红土如雨而下，阻碍了正鱼贯而入的一众行人。

“湘芸，你莫不是要毁了这地道？”林弟闻言，也顾不得这坤元蜮蚓厉害与否，连忙开口问道。

正在陆陆续续走进坤元蜮蚓体内的人们听罢，脚下微微顿了顿，但也没有停顿多久，便继续向里面行去。

小姑娘眨了眨眼，摆出了一个不大理解的表情：“玉林哥哥，这地道不毁了，难道还要留给魔族人，让他们追上我们吗？”

“道理是没错，可是……”玉林回头看了一眼竹楼外，面上显得有些犹豫。

湘芸见了，用食指搭在嘴唇上，轻轻地点了点，复又转了转她那黑溜溜的眼珠，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展颜一笑道：“玉林哥哥，你是在担心夫人她们吗？”

玉林听罢，轻轻地点了点头：“你把地道毁了，夫人和陶姐姐她们该怎么撤？”

湘芸闻言，歪着脑袋看向他道：“送走了你们，我自会回来接应夫人她们的，你就不要操这份心啦！”说话间，湘芸走到玉林的身后，用手推了推他的后背，催促他快些进到坤元蜮蚓里面。

感受着背上传来的力道，玉林也未多说什么，便就势走了进去。潘彩莲见了，轻轻地拉了一下潘老的袖子，小声说道：“阿爹，我们也进去吧！”

潘老不舍地看了一眼竹楼，深深地叹了口气，终于迈开了自己的步子。只是不知道，如此蹒跚的步伐，会否还能有机会在将来再度踏上这片土地。

……

毒蛊夫人和陶沐怡离开了竹楼之后，便快步向寨墙赶去。在路上，毒蛊夫人又问了那前来传信的小姑娘几个问题，听着她口中的描述，似乎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那白衣人一来，寨外就响起了一阵奇怪的乐曲。起先，这乐曲中正平和，姐妹们也没觉着有什么。可是，当我们想要驱使赤炼天龙和玄尾蝎向那白衣人发起进攻的时候，那乐曲就立刻变得尖锐难听了起来，紧跟着，姐妹们就觉着手脚有些不听使唤，然后便感到头昏脑胀，寨外的赤炼天龙和玄尾蝎也开始各行其是，不怎么听我们的指挥了。”

“所以，你就被派过来找我了？”听完那小姑娘的一番话，毒蛊夫人微微蹙了蹙眉，一边思考着问题，一边随口问了一句。

“嗯，我离开的时候，姐妹们虽然不能如臂使指地操控赤炼天龙和玄尾蝎，但那白衣人好像也被它们震慑住了，并没有要以身犯险的打算。不过，姐妹们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她们都怕自己的身体撑不了多久，所以，就把我派下来了。”那小姑娘闻言，连忙补充道。

毒蛊夫人和陶沐怡听到这里，相互对视了一眼，面上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夫人，沐怡姐姐，你们这是……”小姑娘看到了她们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不禁有些好奇。

毒蛊夫人闻言，淡淡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啊？”小姑娘不明白，姐妹们都快守不住了，这种情况又有什么好庆幸的。

“看来，这家伙还在试探我们，用的招数也保守得很！”陶沐怡恰如其分地跟了一句，正好解释了小姑娘的疑问。

“嗯，我猜他可能是在担心寨子里有吴家的人，所以才没有一下子攻进来。”毒蛊夫人点了点头道。

“夫人是说……这白衣人怕吴家的啮魂蛊？”小姑娘身为花苗十六寨的一员，自然对各家寨子都擅长什么了如指掌，如今毒蛊夫人一提起吴家人，她便想到了这吴家人最擅长的啮魂蛊。

“丫头，知道这白衣人叫什么吗？”毒蛊夫人转头看了一眼那小姑娘，脆声问道。

小姑娘虽然对花苗十六寨里的事情知之甚多，但似乎并不怎么了解魔族，所以，毒蛊夫人的这一问，令她有些措手不及。

“呃……”寻思了好半晌，她摇了摇头。

陶沐怡见状，深吸了口气，吐出了几个字：“摄魂灵主宁无常。”

“南疆魔族卫灵三将之一的宁无常？”小姑娘虽然并不知道这位南疆魔族的大将生得是什么模样，但“摄魂灵主”的名头她还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乍一听到来人的身份是他，小姑娘的面上便露出了一抹惊讶之色。传闻言，这宁无常精通魂术，勾|魂摄魄之类的招法极为厉害，加之他手中握有驱灵招魂幡，翻手覆掌之间，便可运用魂魄之力凝练魂兵无数以为己用，故而，想要挡住他的进攻，仅凭她们这些只会驱使蛊虫的小姑娘是万万做不到的。想到这里，小姑娘便渐渐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毒蛊夫人和陶沐怡会觉着，这宁无常并没有用尽全力，只不过是在试探她们了。

看到小姑娘面上露出了一副豁然开朗的表情，毒蛊夫人笑了笑道：“现在你明白了？”

小姑娘听罢，刚打算应一声“明白了”，不想却被一阵悠扬婉转的乐曲给打断了思绪。这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听不清楚，可若是执意不想去听，它又会变得愈发得清晰响亮，犹若鬼魅般缠|绕耳畔，无法摆脱。

“夫人，就是这首曲子！”小姑娘听到声音，立刻改了口。

毒蛊夫人和陶沐怡也不是聋子，小姑娘能听到的，她们自然也能，只不过，她们的反应却要比那位小姑娘凝重许多。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毒蛊夫人和陶沐怡一听到这个声音，便立刻微垂头颅，单手捏作兰花，轻轻地点在了自己的天灵之上，口中还在不停地默念着什么。

“断魂咒？”小姑娘见到毒蛊夫人和陶沐怡的这番动作，立刻便反应过来了她们究竟在做什么。只不过，像断魂咒这种咒术，一般都是用来加到敌人身上，用以减弱他们的灵魂与外界联系的，这样一来，可以达到降低对手反应速度的目的。可是，如今毒蛊夫人和陶沐怡的这番动作却明显是在将断魂咒加到自己身上，这不由得令小姑娘产生了一丝担忧。

“夫人……”小姑娘轻唤了一声，希望能问个究竟，可是毒蛊夫人却是充耳不闻。一众追随陶沐怡而来的陶家姐妹虽然也觉着有些奇怪，但是出于对陶沐怡的信任，她们也未多想，便有样学样地冲自己祭起了断魂咒。

“你们……”小姑娘这下有些傻眼了，毒蛊夫人是她们那些娘子军的倚仗，而陶沐怡所领的陶家姐妹则是一股颇具实力的助力，如今这两方皆对自己用了断魂咒，降低了反应速度，这样子就算是及时赶到了寨墙上，恐怕也没办法扭转战局了。

“丫头，别慌！”一个声音传来，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反应，一抹冰冷的气息便从她天灵处漫开传遍全身，紧接着，她只觉着有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脊背上传来直入后脑，复又脱离自己的身体而去。一刹那间，小姑娘忽然发现，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就连那若有若无，却怎么都挥之不去的乐曲都消失不见了。

眨了眨眼，小姑娘反应了好久，方才回过神来。

毒蛊夫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冲她说了一句话，便带着陶沐怡她们快步向寨墙的方向赶去。

小姑娘蹙了蹙眉毛，只觉着耳畔嗡嗡作响，却是根本就没有听清毒蛊夫人究竟讲了什么。

“难道说……夫人她也对我施了断魂咒？这却是为了什么啊？”来不及细想，小姑娘生怕是刚刚的乐曲迷惑了毒蛊夫人和陶沐怡的心智，于是便连忙追了过去。

然而，还未等她攀上寨墙，山寨之外便传来了一阵阵的轰鸣声，紧接着，她就看到寨墙上的那些追随毒蛊夫人而来的姐妹们纷纷摔倒在地，口中连吐鲜血，脸色白得犹如霜雪一般。

“糟了，难道夫人和沐怡姐姐她们……”小姑娘心中一紧，还以为自己是一语成谶，因此也不敢多作停留，三步并作两步，便上了寨墙。

山寨之外，浓烟滚滚，火焰星星点点地落在各处，就好像一场大火接近尾声时的模样。

毒蛊夫人微微颔首，冲陶沐怡递去了一个眼神。

陶沐怡见到，转头冲她带来的那些陶家的姑娘们道：“你们分出几人去照看一下朱家的姐妹，其余人随我施蛊御敌！”

陶沐怡的话音方落，浓烟之中便传来了“啪|啪啪”的三声，那声音很沉稳，一下是一下，毒蛊夫人听了，不禁频频蹙眉。

“常听人说，花苗十六寨的毒蛊夫人乃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今日一见，果然是令我好好地开了开眼！”浓烟渐淡，焦黑的土地上渐渐地显露出了一位身着雪白色衣裳的男子，他身姿挺拔，不胖也不壮，纤瘦得就像个女人。他披散着头发，两捋落于身前，其余的尽数披在身后，这一走一过，发丝随之起伏，显得异常得飘逸，倒是同周遭的焦土和火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一步一步地从浓烟中走了出来，复又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道：“啧啧啧，夫人果然好心性，如此多的蛊虫说不要就不要了，当真是令无常我好生佩服！”

此时，浓烟已然散尽，山寨之外的那片焦土上零零落落地散了好些黑黢黢的碎片，那些碎片形态各异，有的像一把钳子，有的则犹如一根倒钩，它们的样子虽然千奇百怪，但似乎都和某种东西有着莫大的联系。小姑娘登上城楼，见到了这一幕，不由得失声叫了起来：“夫人，我们的……”

山寨之外，宁无常听到声音，目光一凝，转而望向了毒蛊夫人身旁的那个小姑娘。

毒蛊夫人见状，连忙向前迈了一步，挡在宁无常和那个小姑娘之间：“这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先去照看你的姐妹们去！”

小姑娘的耳畔响起了“嗡嗡”的声音，虽然有些吵闹，但她还是从中听到了毒蛊夫人的命令。

山寨外不远处，宁无常见那小姑娘转身走了，不由得笑了笑道：“夫人倒是谨慎。”

“呵，摄魂灵主当面，就算是我罗纤纤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不谨慎！”毒蛊夫人淡淡一笑，倒是应下了宁无常的这个说法。

宁无常听罢，嘴|巴不禁咧得更开了：“哈哈哈，好一个不敢不谨慎，不过……不知夫人可曾听过一句话？”

罗纤纤微微一眯眼睛，似是在隐约间察觉到了一丝不妥。她转头看向身边的陶沐怡，眼中带了几抹询问之意。

陶沐怡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宁无常见到这番情景，不由得大笑了起来：“夫人，闲暇的时候，还是多读读汉家的典籍吧！你难道就没听过‘过犹不及’吗？”说话间，宁无常双臂微张，身后骤然出现了四个灯笼状的东西，那灯笼通体白色，四周贴着许多长长的纸质细带，细带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多字，其中最大的几个字便是“孤鬼幽魂万灵归宗”。

罗纤纤和陶沐怡见到这件东西，不禁瞳孔一缩，齐声低吟道：“驱灵招魂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