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二百六十一章 夏蝉秋鸣

第二百六十一章夏蝉秋鸣

山谷清幽，落雨绵绵，甘泉凛冽，树木常青。雨天，常春居院落中的一切，都显得很是安详，谷中穿梭来往的野兔，也因为下雨的原因，而窝在了巢穴里。“哗啦哗啦”的雨声，配着潺潺的流水，奏出悦耳的旋律，陪衬着碧绿的山谷，凸显出一派异于往常的生机盎然。

如今正值初秋，可谷中的山林野草依旧郁郁葱葱，藤蔓树木枝繁叶茂，倒也真是不负了那“常春居”之美名。

常春居院落之中，一间不大不小的屋舍里，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息。循声看去，但见得一位头戴绒边翡链翠玉冠，身穿碧水轻衣绿罗裳的小姑娘，正倚窗而立。她双眉弯弯秀似柳，两眼晶莹美如玉，一抹丹唇轻点琼鼻之下，透着分娇俏，也带着抹可爱。

她时而仰头望望天，时而低头看看地，一对眉毛轻轻蹙起，也不知道是在担忧着什么。

“凝儿，想什么呢？”一道淡绿色的身影，出现在那个小姑娘的身后，一双白皙的手，轻轻地抚在了她的肩上。

冰凝闻声回过头去，低声唤了一句：“师傅。”

张玲雨转头看了看她，淡淡一笑道：“我们的凝儿，好像不大开心啊！”

冰凝靠在她怀里，缓缓地点了点头：“嗯……”

“为什么呢？”张玲雨轻轻一挑眉毛，微微翘了翘嘴角，“让为师猜猜。是……想出去玩了吧？”

冰凝闻言，也不说话，偷偷地在她怀中，颔了颔首。

“想去哪儿玩啊？”

冰凝扭捏了一会儿，还是说了出来：“天星顶……”

张玲雨听罢，不禁有些奇怪：“不是和奕云去过了吗？”

“嗯！嗯……”冰凝先是点了点头，复又摇了摇头。

“整个武陵剑宗，不是只有一处天星顶吗？怎么会去了又没去？”张玲雨淡淡地蹙了蹙眉，觉着这个回答很是有趣。

“可是……还没在峰顶看过夕阳。”冰凝嘟着嘴说道，“本来，和云哥哥他们约好了的，可是这几天……”说话间，冰凝将目光投向窗外，大雨如珠如帘，却是没有丝毫将要停歇的意思。

“这样啊……”张玲雨闻言，亦是将眼神落在了窗外，这么多天了，虽然一直在下雨，但如此大的雨，似乎还是头一次。

“师傅，这雨……会停吗？”冰凝仰头看向张玲雨，眼神中充满着期待。

张玲雨低头望着她，沉默了半晌，方才说道：“会吧……”

“那……得多久啊？再没几天，就要开会了，会后，我们就要走了……”冰凝听出了张玲雨语气中的不确定，所以，她的心中略有一些忐忑。

“快了吧……”张玲雨顿了顿，复又说道，“今天的雨这么大，想来，不久就会天晴了。”

冰凝听罢，眨着眼睛看向了她：“师傅，是真的吗？”

“嗯，真的！”张玲雨笑着抚了抚冰凝的肩膀，安慰她道，“夏天的时候，这么大的雨，不是下一会儿就停了吗？”

“可是，如今已经秋天了啊……”冰凝闻言，望向窗外，眼神中蒙上了一抹失望。

“初秋，其实和夏天很像的。”张玲雨笑了笑，语气很是淡然。

冰凝听了，微微想了想，方才颔首说道：“嗯，也是呢！前几天晴的时候，蝉儿总在鸣叫，就和夏天一样！”

“是啊，在武陵剑宗，夏天的蝉，在秋天，也同样会鸣叫。”张玲雨轻声应和了一句，冰凝听罢，眼中的失望渐渐消失，一抹希冀油然而生。

张玲雨和冰凝一前一后地倚在窗前赏雨，两人俱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滴渐渐变小变细，最终消失于无形。

见得这番情景，冰凝一边拉着张玲雨的手，一边指向窗外，兴奋地跳了起来：“师傅师傅，你看，你快看，雨停了！”

“嗯，我看见啦！”张玲雨笑着拍了拍冰凝的肩膀，示意她不要老跳来跳去的，这样虽然可爱，但还是有点儿像小姑娘。

冰凝自诩已经长大了，不大喜欢别人说自己像小娃娃，所以，在感受到肩上传来的力道之后，她便老老实实地站住了身子：“哎呀，师傅……人家高兴嘛！”

“嗯嗯嗯，好，是小姑娘高兴了！”张玲雨笑着打趣道。

“人家不小了！”冰凝嘟起嘴，有些不想承认。

张玲雨抚了抚她的头发，转移了话题：“雨停了，凝儿想出去玩了？”

冰凝探头向天空中望了一眼，此时灰蒙蒙的苍穹中，阴云已然裂成了几块，缝隙里，数缕金色的光芒洒向人间，照亮了尘世中的花草树木，显得异常得光鲜。

“嗯！”冰凝回望张玲雨，乖巧地点了点头。

张玲雨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后背道：“好，去吧！早些过去，好不容易天晴了，别又来不及了！”

冰凝听罢，高兴地抱了一下张玲雨，便一跑一跳地出了屋子。

望着空荡荡的屋门口，张玲雨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怎么连声谢谢也不说？”

话音一落，一个小脑袋从门口处探了进来，还未及张玲雨看清来人是谁，一个声音便传入了她的耳中：“谢谢师傅！”

张玲雨一听，不禁颇为感慨地说道：“呵，还是个小丫头！不过，有些方面倒是已经长大了呢！”一想起她要去的地方和她要找的人，张玲雨的心中，又有些欣慰了起来。冰凝从小便随着她，就像她的亲生女儿一般，如今女儿要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作为母亲的，自然是心中甚慰。

乌云缓缓散开，天空中洒下的阳光也逐渐多了起来。一声声蝉鸣传入张玲雨的耳中，她忽然想起了冰凝方才说过的话，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原来，蝉，也会在秋天鸣叫啊！”

……

新丰东南，四十余里的一处地方，一只白鹤划过天空，落向一片由奇峰怪石所围成的营地。

下落之时，天空中隐约浮现出了一道巨大的紫色符文。不过，那白鹤的腿上似是绑了一块奇物，那符文一出现，便被其破开了一道缺口。

细细看向那物，不难发现，此物乃是一块由紫金楠木雕琢而成的令牌。在那令牌的一面上，无数古怪的文字刻于其中，一打眼看上去，倒是和刚才出现在天空中的紫色符文，一般无二。而在那令牌的另一面上，一道道奇异的花纹缠|绕纠结缀于边缘，花纹中央，刻着“千鹤”两个大字，想来，应是属于坐落于丽水的南疆魔门，千鹤谷。

破穹令，打开紫穹封禁的唯一令牌，只有在南疆魔族中颇有身份之人才能拥有。这只白鹤身配此物，那么，他的身份，想来亦是不用多说。

飞身直下，那白鹤双翅一合，便落在了营地高台后的一处地方。几道烟气蒸腾，天空中莫名地飘起了犹若霜雪般的羽毛，须臾之后，一道白色的身影赫然出现，那人白衣银发，一对染雪的双眉，再配上两肩处洁白的绒羽，让他显得异常潇洒。

营地之中，几道黑色的身影路过他的面前，俱都躬身行礼道：“属下参见贺谷主！”

贺秋鸣，丽水千鹤谷的谷主，鹰少离和寻御辽的恩师。数日之前，他曾亲身前往武陵剑宗打探消息，如今得以返还，这一落地，便入了天魔之境的那片营地。

“不必多礼，魔尊在大帐吗？”贺秋鸣一挥手，示意那些天魔之境的兵士起身。

“呃……恐怕不在。”其中一名天魔之境的兵士回答道。

“不在？”贺秋鸣一挑眉毛，感到有些意外。如今南疆魔族齐聚新丰，自是将有一番大事要做，此间的诸门诸派，想来都已经忙碌了起来。然而，在这个时候，身为南疆魔族之主的池明肃，不在中军大帐中主持事务，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难道说……魔尊也亲自领兵出去了？”贺秋鸣眼睛一转，想到了一个可能。只不过，他望了望身前的那些小喽啰，又看了看这营地里的一顶顶帐篷，不禁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那……魔尊现在何处？”想了半晌，贺秋鸣还是决定问一问，毕竟，他身上还有一些消息，打算禀报给池明肃。

那些小喽啰闻言，相互对视了一眼，却是没有一个人上前搭话。

贺秋鸣见状，微微蹙起眉头道：“怎么，魔尊难道是去办什么机密的事情去了？”

其中一名小喽啰听罢，连忙摇了摇头。

“那又有何不可说的？”贺秋鸣见状，心中更是不解。

“呃……贺谷主，非是我们不想说，也不是不可说，而是，我们也不知道魔尊在哪儿……”另一名小喽啰回答道。

“你们也不知道？魔尊离营了吗？”听到这些小喽啰如此不明确的回答，贺秋鸣只好把刚才被自己否掉的想法，又搬了出来。

“早上同少主一块儿出去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其中一名小喽啰出言说道。

“和景轩一起出去的？”贺秋鸣此时还没有听过池景轩的计策，所以，在他的印象里，池景轩还是那个有些顽皮的孩子。

“是的。”一名小喽啰点了点头道。

“卫灵三将也在？”贺秋鸣复问道。

那名小喽啰闻言，摇了摇头：“就只有少主。”

贺秋鸣听到这里，不由得将眉头锁得更紧了：“魔尊带兵了吗？”

那名小喽啰听罢，再度摇了摇头。

“就他们两人？”此时，贺秋鸣内心的惊讶已经无以复加，毕竟，在他的眼中，这么一队组合跑出营去，除了游山玩水之外，似乎也干不了什么别的。可问题是，池明肃本身又是个胸怀大志之人，如此关键的时刻，带着自己的儿子出游，似乎也不是他以往的作派。

“是魔尊转了性，还是景轩转了性？”正在当贺秋鸣还在纠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天空之中乌云骤起，一道亮雷闪过，划破苍穹。裂缝之中，数缕青色的光芒洒落，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场间众人见状，连忙抱拳行礼，齐声唤道：“参见魔尊！”

池明肃大手一挥，轻道了一声“免礼”后，方才笑着看向了刚刚抬起身来的贺秋鸣：“小贺，你回来了？”

话音落尽，一股黑烟在池明肃的身后蒸腾而起，从中渐渐显现出了一道黑色的身影。那是一位俊朗的青年，他的身材同池明肃相差不多，眉毛中竖边扬，两眼犹若铜铃一般，嵌于其下。他抬眼看向贺秋鸣，双手微一抱拳，躬身行礼道：“景轩见过贺叔叔。”

贺秋鸣闻言，先是对池明肃颔了颔首，复又冲池景轩微微一笑：“魔尊，你们父子这是……”

“出去玩了一圈，看看戎州的风景！”池明肃笑着回答道。

可是，这话听在贺秋鸣的耳朵里，却差点儿没让他呛到：“呃……魔尊，此话怎讲啊？”

池明肃眨了眨眼，不禁有些不解：“就是出去玩了一圈啊！”

“魔尊，如今我南疆诸派皆聚于此，你这是……”贺秋鸣的话并没有说全，但他语气中的指摘之意，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池明肃身为南疆魔族之主，当然也不是酒囊饭袋，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自是听了个明明白白：“呵，诸般谋划皆已商议妥当，如今就只欠一项了！”

说话的时候，池明肃望向了贺秋鸣。贺秋鸣看在眼里，心中很是疑惑，他微微想了想，方才略显迟疑地说道：“难道说……魔尊是在等我？”

“哈哈哈……”池明肃大笑了几声道，“正是，呵呵，我们帐中说吧！”说话间，池明肃伸手向前一引，贺秋鸣见状，自是连称“不敢”。

“呃……父尊，我就不用去了吧？”池景轩见这两人要去中军大帐，于是连忙出言问道。

“你想做什么去？”池明肃回过头来看向他，语气也并不强硬，听起来，就好像只是随便问问。

可是，这种语气听在贺秋鸣的耳朵里，就显得有些怪了。若按往常的经验来看，只要池景轩一有偷懒的打算，池明肃定会严厉呵责。然而，今日的情况，似乎与往日略有不同。

想及此处，贺秋鸣不禁再度打量了一番池景轩。也便是这么一望，却让他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

只不过，还未待贺秋鸣言语，池景轩便率先开口回答了他的父亲：“我们得吃饭啊！”

“怎么，还要顿顿都陪着啊？”池明肃笑着望向他，看起来，就犹如一位慈祥的父亲。

“究竟怎么回事？”贺秋鸣的目光来回在两人身上游移，却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她才刚好一点儿，我得……”池景轩正打算进一步解释，好脱身去吃饭，不料，自己竟先被池明肃给打发了：“行了行了，去吧去吧！反正有我在也一样！”说话间，池明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看起来，就像不想见到池景轩一般。

池景轩见状，随便拱手一礼，转身就跑了开去：“老爹，谢谢啊！”一声道谢，却是连“父尊”也不叫了。只不过，池景轩的这番作为，在贺秋鸣看来，皆属正常，毕竟，这就是他的常态。然而，今天池明肃的反应，倒是有些出乎贺秋鸣的意料了。

微微想了一会儿，贺秋鸣便觉着，此事很有可能和他发现的那件了不得的事情相关。于是，稍稍整理了一番言语之后，他就开了口：“魔尊，景轩的眼睛……”

原来，今日池景轩的双眼中，并没有立着两个竖瞳，而是含着两颗圆瞳。

“他呀，照看女孩子呢！”池明肃望向池景轩消失的方向，欣慰地笑了笑。

“女孩子？”贺秋鸣小声嘀咕了一句，复又问道，“晴儿？”

池明肃摇了摇头道：“不是，是个人，你我皆不认识。”

贺秋鸣闻言，不禁有些语塞。

“行了，不谈景轩了，就随他去吧！”话音一落，池明肃抬脚便向中军大帐的方向行去。

贺秋鸣亦步亦趋地跟在池明肃的身后，心中却在想着那个人的身份，“魔尊说，我和他都不认识此人，那便证明，此人非是我南疆魔族中的一员。而景轩又一直跟在魔尊的身边，按理来说，当是毫无机会认识外人啊！”

想了许久，贺秋鸣都没有什么头绪，眼看就要进入中军大帐了，他也不好再在这件小事上费什么心思了。

收拢心神，入得帐中，贺秋鸣正待将自己探来的消息和盘托出，不料，池明肃却先开了口：“此番，都见到了？”

贺秋鸣闻言，还以为池明肃是在指他心中所想之事，于是便顺势点了点头。

“你答得倒是爽利，怎么，此番和她做了个了断？”池明肃见他并没有丝毫的迟疑，还以为他这是放下了，那多年来留在他心中的执念。

此话一出，贺秋鸣面上不由一呆，他并没有想到，池明肃话中所问的，是这件事。

见到他沉默不语，池明肃不禁缓缓地蹙起了眉毛：“原来……还没有吗？我还道……唉，罢了罢了，此事也怨你不得。”

“我……”贺秋鸣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他一张嘴，却又觉着有些语塞。

池明肃见他这般模样，轻轻叹了口气道：“本来，是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交给你的，可如今看来……唉……”

“魔尊，尽管直言便是！我贺秋鸣自知公私有别，是绝对不会误了我魔族之大计的！”贺秋鸣见到池明肃欲言又止，于是连忙抱拳表了决心。

池明肃抬眼看向他，犹豫了片刻，方才说道：“那……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