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四十章 针锋相对

第一百四十章针锋相对

黑线一出现，便如在天际处的堤坝上打了个缺口，无数黑色身影，如潮水般从缺口处，向石子岭的方向涌来，漫开了一片。草原上，尘土翻飞，隆隆作响，震得整片天地，包括石子岭在内，都是摇摇晃晃。那是，追月军。

商元胤一眯眼睛，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喝道：“全军听令，上石弹！”

话音一落，林子里窜出了无数白衣人，他们每四五个人一组，从林子里滚动出一颗颗巨大的灰色石弹。抛石机旁的白衣人，奋力地摇着绞盘上的摇手，勺状的长杆向后落下，直到那两个大箱子中间。

“哐啷……哐啷……”无数撞击的声音响起，灰色石弹便被填入了抛石机当中。

“连弩车准备！”商元胤望着急速向南奔来的那片黑色，抬手说道。

话音一落，无数“嘎吱嘎吱”的声音冒了出来，鸩羽连弩车尽数被调整了方向，对上了迎面冲来追月军。

待一切准备就绪，追月军已然向南抹过了不少距离。

商元胤暗自盘算，额上渐渐地冒出了汗珠。如今已然入秋，按理来说，这个时辰，天气应当不热才是，然而，这毕竟是商元胤的第一场战事，所以他的心中，还是紧张异常。

立在他身后一点的穆嬅璇，见到山崖下的情景，亦是暗暗握紧了拳头。

至于落在两人身后的商元嗣，则是暗暗咽了口吐沫。以前这等气势磅礴，他皆是在书中听闻，如今亲眼见了，他还是被震撼到了。

忽然，商元胤一抬手，张口喝道：“点火！”

话音即落，炼狱抛石机旁的两名白衣侍卫，立刻跑到大箱子的两端，抓住两边的推手，猛地向中间推去。

“呼！”两团火焰从大箱子的内|侧喷将出来，顷刻间，便点燃了通体灰色的石弹。只一瞬，石子岭的悬崖之上，火光通天，明亮耀眼。

商元嗣觉得眼前光芒太亮，连忙将眼睛闭上了。

穆嬅璇也觉得有些刺眼，微微将眼睛眯了起来。

此间，只有商元胤一直紧紧盯着前进着的追月军，丝毫没有被突然显现的光亮影响。

吕鸿鹄遥遥望见石子岭上，一抹火光燃起。他嘴角一挑，厉声喝道：“全军听令，采用松散阵型！”

与此同时，石子岭上，商元胤一声令下道：“炼狱抛石机，放！”

两处话音，几乎同步落下。石子岭的悬崖上空，顿时飞起了数不清的巨大火球，那火球速度奇快，直向追月军中袭来。

那火球明艳耀眼，又巨大无比，远远望去，正如无数红日，腾空而起。

看着如此情形，吕鸿鹄在手中捏碎了一块玉玦。那玉玦通体白色，圆圆呈环，正中下方，有一处缺口。倘若此间有谁对飞扬牧场颇为了解，便应该知道，此玉玦，其实非是玉玦，而是玉珏。珏，观其形，而知其义。其虽与玦同音，但意义却略有不同。珏，左王右玉，正是两块玉，放在一起。所以说，珏，都是成对出现的，乃是由两块玉玦组成。吕鸿鹄手中捏碎的这块，有一个名字，叫作“同生共死珏”。一玦已碎，另一玦，如何独存？

……

远在八百里之外，贺兰山西北的茫茫草原之上，有一处安静的营地。营地正中，坐落着一顶红色的帐篷。此时，帐篷中正坐着一位将军，他一手捧着书，一手支着头，正在仔细地研读着什么。他的头上，满是赤红的发丝，恰如正在燃烧的火焰，直冲天际。他双眉如火烧云般，落在一对吊梢眼的上面。他眼白微黄，眼仁化为橙色，两道红色的竖瞳立在其中，和其他魔族一样，亦是没入上下眼皮当中。他鼻梁很高，嘴唇如点了一把火般，也非是纯红色，而是红中带着一抹亮黄。而最有特点的，就要属他的眉心了。若是细细观之，便能发觉，在他的眉心处，有一团火焰，正在熊熊燃烧。倘若他身上有了什么细微的动作，那道火焰亦会随之左右摇摆。直到这时，方才发现，原来这顶红帐篷当中，并没有点什么蜡烛，一切光亮，皆来自他的眉心。

“咔嚓！”一个声响传来，那人放下眼前的书，将手探入怀中，取出了一物。那物通体白色，同吕鸿鹄手中的玉玦一般无二。只不过，此时，它已然碎成了两半。

那人将此物看在眼里，嘴角微微一挑。刹那间，帐篷中的光亮，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个声音从帐中传来：“全军听令，整军出征！”

话音还未落尽，帐篷中便走出了他的身影。此时，再度望向他的眉心，便能发现，他眉心处的那团火，已然不见了踪影。

原本安静的营地，在他这一声令下后，立刻骚动了起来。

……

“轰……轰……”巨响过后，无数橙红的火球落入了追月军中。石弹落于地上，立刻碎裂开来，一股浓烈的火油味顷刻漫开，只一瞬，便成一片火海。

惨叫声不绝于耳，复又淹没在火光当中，追月军纵使再骁勇善战，又如何能以肉身抵挡住火焰的威力。更何况，那些抛石机名为“炼狱”，此间所燃起的火，自然便是那炼狱之火。

“嗯？”吕鸿鹄眼中一凝，他确实是没有想到，唐廷还有这样的法宝。滔天火海中，除了魔族人的惨叫声外，还夹杂了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戾啸与哀嚎，场间士气立时为之一衰。

一名魔族将士见到身前火焰，急忙勒马，堪堪躲过了，那没入火海之中的命运。一阵奇异的声音传来，细细听闻，却犹如阴冷的嘲笑和地狱的哭嚎。那魔族将士脑海中猛然一空，一团火焰从火海中窜了出来，眨眼间，便将他连人带马淹没其中。

吕鸿鹄皱了皱眉，驱马飞入天际，望着熊熊烈火，他暗自思忖了一番。忽然，一个念头掠过他的脑海，他大声喝道：“这是炼狱之火，你们不要去听它的声音！”

话音一落，他的耳际便晕开一抹紫晕，然而，还未及那紫晕完全将他耳朵遮住。他身下的火海，猛地爆燃了一下，一条火舌直直地奔向了他。

吕鸿鹄见到，手中扬沙殁一挥，无数沙粒自草原中飞扬而起，汇在他的身前，形成了一道沙石屏障。

“噗！”火舌扑向那屏障，几番想要从其边缘擦过，却都被后续聚来的沙石给阻了回去。数次缠斗之后，火舌终是没了力气，缓缓落回到那片火海中。

在那声命令之后，追月军中亦是有许多将士想做同样的动作，只是他们功力毕竟比不过吕鸿鹄，其中更有几人，再次被火海吞没。

吕鸿鹄调转马头，望向石子岭的方向，目光深沉。

商元胤看着追月军的反应，心中暗暗地打起鼓来。追月军依旧在急速前进，火海中不断地窜出黑色的身影，那是逃出生天的魔族将士。然而，真正令他不安的，并非是魔族将士逃出了火海，而是那些魔族将士向前的步伐，十分果决，丝毫没有犹豫。“这究竟是追月军心态奇佳，还是怎么……为何他们明明中了伏，却还……”一个念头闪过，追月军却又再度向前涌了一里，商元胤来不及多想，只能出声喝道：“鸩羽连弩车，连射！”

话音方落，“吱呀吱呀”的声音传来，鸩羽连弩车旁的白衣侍卫，迅速地摇起了那个摇手。“嗖嗖嗖嗖……”箭矢从弩槽中飞射而出，就在它们划过那两处匣子正中的时候，两抹扁平的蓝光从缝隙间插了过来，落在箭矢之上，竟在那射出的弩箭上，缀上了一对翅膀。那是鸩鸟的翅膀，幽蓝的绒羽，暗含见血封喉的剧毒。

漫天带翅的箭矢，飞也似地冲向追月军的阵中。一根根，一支支，抖动着翅膀，恰如鸩鸟的群落，看似四散而飞，实则有意为之。

映着脚下的火光，石子岭崖壁上的明亮，吕鸿鹄看见了那些诡异的箭矢。他眼睛一瞪，大声说道：“小心前面箭矢！”

声音还未尽落，“嗖嗖”的响动便已越过他的耳际。吕鸿鹄手执扬沙殁，频频挥舞，阻挡袭来箭镞。乌云追月骑左突右冲，在空中踩着灵巧的舞步，躲避那带着双翼的利刃。

然而，那些箭矢仿佛长了眼睛一般，吕鸿鹄扬沙殁一挡，箭矢便兜了个圈子，又从别的地方袭来。

雨夜之下，追月军中，惨叫声再度响起。

粗壮的箭矢直直贯入魔族士兵的胸口，连带着他们的身躯，撞向了身后跟来的其他人。箭镞一连穿透了三名魔族将士，方才堪堪停止，落在地上，蓝黑色的血液横流，场间泛起了一丝腥臭。

有的箭矢甚至并未扎入身体，仅是双翅轻轻在马身上，划了一道口子，那匹马便立刻没了力气，轰然倒地。连绵不绝的马蹄踏来，登时将那些落在地上的追月军兵士和他胯|下的战马，夷为肉泥。纷然马蹄之下，溅起的马血，竟和魔族兵士身上流着的鲜血一般颜色，皆是幽蓝发黑。

“鸩羽箭！”吕鸿鹄心中一惊，他知道，中原有个地方，名曰“万宝阁”，那里军事器械一应俱全，足可配得上“万宝”二字。

“箭矢上有鸩毒，莫要让其划破|身体！”吕鸿鹄大声呼喝，然而，一众追月军的将士，却似充耳不闻。究其缘由，倒是因为吕鸿鹄方才已然让他们尽数将耳朵堵上了。

神情一滞，吕鸿鹄立即反应了过来，他驱策雨夜落入军阵之中，抖起扬沙殁，猛然向地上一扎。草原上立时尘沙汇聚，在军阵里，出落成了一个个身跨战马，手执长戟的沙兵。吕鸿鹄舞动扬沙殁，左支右挡，替身边的魔族将士阻挡箭雨，复又用手撕裂护在众人耳畔的屏障。那些沙兵亦是有样学样，手中长戟舞得虎虎生风，就如吕鸿鹄本人一般。

“轰轰轰……”片刻之后，沙兵纷然散落，归于地上，吕鸿鹄扫视一眼，喝道：“小心鸩羽箭，上面有毒，不要被它们伤到！”

一众魔族将士闻言点头，而这个时候，漫天的箭矢已然渐渐开始稀疏起来。望着如此情景，吕鸿鹄知道，这一次，他的命令似是又下晚了。“穆宁笙，你果然厉害！”吕鸿鹄眼睛一眯，口中喃喃道。

石子岭上，悬崖边缘，商元胤扫了一眼身边的军械，轻声说道：“给都督打旗子，他们可以冲了！”

话音一落，身旁一员白衣侍卫，挥起手中的旗子，落在悬崖上，明艳的灯光下，十分显眼。

秋风呼呼，吹得那旗子猎猎作响，然那声音还未抖落几下，一道明亮的火焰，便从石子岭的山下燃起，笔直地冲向追月军中。炽焰骅骝，马蹄一扬，焦土千里，不错，那正是穆宁笙。今夜，他的穿着很是拉风，一身淡蓝狻猊甲覆于身上，手中长刀凛然成锋，星光月下，映着身后燃起的一团火，威风凛凛。

“兴易，且等老哥我，替你报仇！”一个念头闪过，穆宁笙眼中阴柔尽没，徒留下慑人的狠厉。

在那道火焰的两侧，复又奔出无数身跨红马的白衣侍卫，紧随穆宁笙冲向前去。白衣红马，甚为光鲜。白为谨慎，红为警示。谨慎之人，身跨鲜红战马，直冲而来，难道还不值得令对方警示？长安，穆将军府中，有一队私兵，名唤“谨警白衣卫”。想来，这紧随穆宁笙身后的，便是他们了。

谨警白衣卫的人数并不多，掰下手指算来，也不过百余人。不过，穆宁笙并不用有任何担心，因为在这些白衣卫的身后，还缀着铺天盖地的褐色骑士，他们正是穆宁笙手中雪藏的力量，天策军。

吕鸿鹄望向迎面而来的那片尘土飞扬，心下了然，“终于来了吗？那就让我好好会会你！”想及此处，吕鸿鹄奋力一裹马腹，雨夜吃痛之下，速度立时提了几倍，竟一下子将身后的追月军，给落到了后面。

穆宁笙见到，亦是猛地一夹马腹，赤炎嘶鸣了一声，蹄下火焰立时一亮。穆宁笙连人带马，直向前面奔出。

在他身后的谨警白衣卫中，有一人看在眼里，出言喝道：“跟上将军！”话音一落，循声望去，那人正是昔时在朔方守着穆嬅璇和商元嗣的白荣。

红马尽数向前，紧随穆宁笙而去。然而，它们的速度，终究不是炽焰骅骝的对手，只不过数息，那距离便被大大地拉开。

穆宁笙放下额上护面，那正是一张狻猊的脸，狻猊乃是龙生九子之一，形似狮子，故而，说那张脸，是狮子脸，亦不为过。

“吕鸿鹄！”护面中，穆宁笙微微眯起眼睛，透过小孔，看向直奔他而来的吕鸿鹄，咬牙切齿。

吕鸿鹄嘴角一翘，在护面外面虽然看不到表情，却也听得到他话语中的轻蔑：“穆宁笙！”

双方互相唤了对手的名字，相互间，却谁都没有听到，毕竟，他们相隔甚远。

穆宁笙扬起手中长刀，吕鸿鹄手中扬沙殁亦是竖了起来，两匹神马徒然加速。炽焰骅骝和乌云追月骑，乃是成名北疆的两种绝世神马。此间，并非仅是主将间的决斗，同时亦是两匹神马之间的争锋。

“当！”一声巨响于场间响起，刹那间，山摇地动。扬沙殁同穆宁笙手中长刀撞在了一处，天地间为之变色。两马交错，一红一黑，己方红与白，彼此红与黑，这是激|情热烈和肃杀森严间的碰撞，却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扬沙殁没有起沙，长刀亦是没有暗含劲道，两者相撞，平淡无奇，却又声嘶力竭。两人纷纷勒马回身，透过双方的护面，望向里面的容颜。圆瞳对竖瞳，墨黑对幽蓝，这是将对将，这是人与魔。有道是：

石岭炽焰直燃天，

北疆乌云踏月帘。

扬沙一殁长刀颤，

人魔万里战草原。

谨警白衣卫纷然而至，留下数人，将两者围在中间，其余人则是未作丝毫停留，直奔前方的追月军而去。

穆宁笙冷声喝道：“天策军听令，两翼齐飞！”穆宁笙呼喊之时，脸冲南方，远在南面一段距离外的天策军闻言，立时分作两队，一东一西，向前面的追月军包来。

星空之下，一条褐色长龙，伸|出两条触手，斜里向追月军中插了过来。

吕鸿鹄嘴角一挑，抖了抖扬沙殁，笑道：“穆宁笙，你还有功夫下令？”话音还未落尽，雨夜马蹄便起，一道黑影顿时消失不见。

穆宁笙也没做过多反应，仅是轻驱赤炎向前，长刀一横，又是“当”的一声，尘土飞扬。

吕鸿鹄身影渐渐显现，他手上微微一滞，却被穆宁笙猛然将刀抽了回来，复又迎头一劈。

倘若此时吕鸿鹄脸上的护面扬在头上，诸人便能看出，他的脸上满是惊讶。吕鸿鹄一直觉着，不论怎样，穆宁笙皆是肉|体凡胎，又身居高位久矣，他的反应，应是不会如此之快才是。“难不成……他也是如黄世良一般的武人？”吕鸿鹄心中凛然，手上动作却不能有须臾的怠慢。

他勒马转向一旁，穆宁笙手中之刀，刚好劈了个空。“他没有用内功？”吕鸿鹄心中惊异，却在凌乱间瞥见了一抹红光，那光附在刀刃之上，斜着向上扬去，落成楔形模样。其中一撇，正向他的臂膀袭来。

吕鸿鹄连忙横起扬沙殁来挡，却依旧让那红光没入了他臂甲三分，好在没有伤到身上。

一红一黑，交错而过，再度分开。此时，在此间的北面，隆隆蹄声，马嘶人嚎，不绝于耳。看来，天策军已然插|入了魔族的追月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