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石岭伏兵

第一百三十九章石岭伏兵

卢子关，自那最后一批天策军将士走了之后，便显得异常安宁。然而，在这座关中，除了那些从四周城池调来的兵士外，还屯了很多别的东西。两万天策军北上时的战马，尽数被石兴易带到了库结沙，想来，应是殁在了那里，但他们的兵器装备，以及天策军特有的甲胄，却有很多被留在了卢子关内。

商元胤口中之计，便是想利用这些东西，做些文章。譬如，虚张声势。按照以往战场上的规矩，虚张声势是为了吓走敌人，可是，商元胤此番所提出的这一计策，却是想把敌人引诱过来。

正如穆宁笙所言，倘若魔族人真的能猜出，他们预先设下的桃李皆僵之计，那么，这招虚张声势，他们定然也能看出来。只要他们将此事看出来，在他们眼中，灵州一处暗藏天策军，便是板上钉钉之事。如此这般，他们定会毫无顾忌地南下，进入石子岭的伏击圈。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们两人的猜测，没有任何佐证，这很难让人下定决心，行使此计。

“胤儿，我们能不能有什么办法，可以查明魔族人，究竟有没有看穿我们的计谋？”穆宁笙看向商元胤说道。

商元胤略微想了一下，方才说道：“姑父，我想就在今夜了。”

穆宁笙眼前一亮，点了点头道：“有理！”

是啊，魔族人若是没有看穿他们的计谋，除去两万天策军后，为了打唐廷一个措手不及，定会连夜南下，如何还会逡巡不前呢？

库结沙，飞扬牧场，中军大帐。此时，帐篷中的数人，再度吵了起来，吕鸿鹄落在一旁，显得很是无奈。

“恬颖姑娘，你如此说，莫不是就是想和我墨时苏过不去？”墨时苏手握宽刀之柄，眼睛则暗暗瞥向吕鸿鹄的方向，看那样子，只要吕鸿鹄一下令，他就能出刀把恬颖砍了。

“我仅是就事而论罢了，墨部主若是非要如此想，我也没有办法。”恬颖斜了墨时苏一眼，开口说道，“不过，我倒是很好奇，具部主究竟是哪里惹到了你，竟让你对烈阳部的死活毫不关心。”

“你！”墨时苏眉头一皱，正想将刀拔出来，不想，却被易行仑出手按住了。

“老易，你什么意思！”墨时苏转头看向易行仑，愤恨地说道。

易行仑用眼睛向吕鸿鹄的方向转了一下，复又投向墨时苏道：“老墨，稍安勿躁，恬颖姑娘说得不无道理。”

墨时苏本想再出言骂上两句，可他忽然瞥见了易行仑眼中的古怪，一番思量下，他连忙松开了手上的刀，转身冲吕鸿鹄抱拳道：“场主，此事你究竟怎么看？当真要行那第一策吗？可我部中已然死伤惨重了啊！”

“这个……”吕鸿鹄很是犹豫，不论是玄朔部，还是烈阳部，这些都是他手下的肱骨力量，轻易不能有失。可是，此间除了恬颖说得那两策外，还真没有别的办法。而且，恬颖刚才也作了解释，她之所以赞成第一策，便是因为他们可以连夜动身，防止穆宁笙再搞出什么别的花招来。

“吕场主，该说的我都说过了，你不会想让我再说一遍吧？”恬颖望向吕鸿鹄说道。

吕鸿鹄冲她尴尬地笑了笑道：“确实如姑娘所言，我们今夜没有动作，穆宁笙定会知道，我们已然猜出了他们的意图。如此一来，再生枝节，倒也确是不美。”

“场主！”墨时苏闻言急道，“你不能不顾我玄朔部将士的性命啊！”

吕鸿鹄看了墨时苏一眼，复又望向恬颖道：“可墨叔叔所言，也非是没有道理，所以……”

恬颖挑了挑眉毛，回望吕鸿鹄道：“你想让我提个万全之策？”

吕鸿鹄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没有！”恬颖摇了摇头说道。看她那样子，也不知道她究竟想了没有。

“呃……”吕鸿鹄也拿她没有办法。

见到吕鸿鹄面上的无奈，恬颖笑着看向他道：“万全之策，我是没有，不过……”

“不过什么？”吕鸿鹄眼前一亮，连忙问道。

“主意我倒是有一个，就看场主你有没有胆了！”恬颖嘴角一翘，脆声说道。

“我吕鸿鹄堂堂七尺男儿，哪有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姑娘且说便是！”吕鸿鹄大手一挥说道。

恬颖点了点头，笑道：“呵呵，好，那我就说说……”

夜色已深，石子岭上，丛林之中，一处营帐内，穆宁笙和商元胤相对而坐。穆宁笙此时正在看着置于身前的混元沙盘，皱眉沉思；而商元胤则是眼睛微眯，显然是有些困了。

忽然，商元胤的脑袋猛地向下一沉，身体的平衡被立时打破。眼看商元胤就要倒到沙盘之上，一抹慌乱绕上心头，他浑身一激灵，竟被惊醒了过来。

看到他那疲惫的样子，穆宁笙笑着摇了摇头道：“胤儿，你回去睡吧！”

商元胤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猛地晃了晃脑袋，并不着痕迹地在嘴边擦了擦，瞥了一眼帐外道：“姑父，什么时辰了？”

穆宁笙看了一眼，在帐中一角处燃着的香，开口道：“丑时过半了。”

“嘶，还没来？”商元胤蹙了蹙眉道，“莫不是，他们真的看出来了？”

“也不无……”穆宁笙话还没有说完，帐外便传来一个声音道：“报！”

商元胤和穆宁笙听罢，对视了一下，眼中神采一闪而过。

“进来！”穆宁笙出言道。

话音一落，一个白衣侍卫走了进来，抱拳说道：“禀将军，石子岭以北百余里，发现飞扬牧场的敌军。”

穆宁笙闻言，面上一喜，他冲商元胤笑了笑，站起身来问道：“可知道是哪一部？”

“追月军！”那白衣侍卫回答道。

“哈哈，好！传令下去，将炼狱抛石机和鸩羽连弩车拉出营地，在石子岭上一字排开，其余人整军上马，待一轮落石箭雨后，全军突击！”穆宁笙伸手一挥，混元沙盘上，沙石抖动，往常阴柔气质丝毫不见，徒留一派气势磅礴。

“诺！”那白衣人闻言，心中亦是激动起来。一万人的牺牲，如今终是有了回报。“弟兄们放心，我们定让魔族人，见不到明日的太阳！”想及此处，那白衣人翻身出帐而去。

穆宁笙转头看向商元胤道：“看来，此计成了！”

商元胤点了点头，舒了口气，但他的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却不知道不安在何处。

“走吧，我们也过去，一会儿我还要领兵下山，山上的事，我就交给你了！”穆宁笙笑了笑说道。

“啊？”商元胤有些惊讶，面上一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嗯？怎么，怕做不好？”穆宁笙眯起眼睛道。

商元胤摇了摇头道：“倒不是怕这个，只不过，不明白姑父为何要亲自下山？”话至于此，商元胤将目光投向穆宁笙，看样子，很想知道答案。

穆宁笙闻言，沉默了片刻，他将目光投向北方，叹了口气道：“胤儿，兴易追随我，也有不少年头了……”

这句话穆宁笙没有说完，便转身出了帐子，可商元胤却明白了。飞扬牧场大举南下，追月军肆无忌惮地奔驰在大唐的国土上，那么，毫无疑问，北入库结沙的那两万人，定是尽数死在了那里。有人说，养条狗，时间久了，主人和狗之间，都会产生感情，更何况人乎？虽然说，这种比喻有些不恰当了，但石兴易和穆宁笙那亦主仆，亦挚友的关系，却是明明白白地摆在了那里。所以，穆宁笙想要亲自为他报仇。

“沈兄……”商元胤口中喃喃，手上不禁握起了拳头。他还不知道，沈碧波其实已被黄世良救走了，故而，他和穆宁笙一样，也抱了替友报仇的心思。

直到此刻，商元胤方才有些明白过来，为什么穆宁笙会让他来指挥山上的抛石机和弩车。“沈兄，元胤愚钝，习不得武艺，那就让我用万宝阁的这些利器，来为你报仇吧！”想到这里，商元胤不禁有些意气风发了起来。他掀开帐帘，走了出去，星光月下，一派灯火通明，沉寂了多日的这些天策军，终于要在北疆的战场上，打上这第一仗了。

石子岭以北有片湖，名曰“大非苦盐池”，从大非苦盐池再往北，还有一片水泊，当地人喜欢称其为“库也干泊”。

此时，在库也干泊的西岸，正有一条黑色的长龙，在草原上不停地飞奔。而在这条长龙的正上方，有一匹黑色的飞马，正载着一员浑身黑甲的骑士，随队而行。那名骑士头上扬着护面，脸上缀着两抹幽蓝的竖瞳，手中则持着一把形貌独特的戟。这把戟在飞扬牧场很有名，人唤“扬沙殁”。而这手持扬沙殁的骑士，正是飞扬牧场的场主，吕鸿鹄。那么，他胯|下的飞马，想来便是乌云追月骑了。至于那黑色的长龙，不用说，定是那因乌云追月骑而成的追月军了。

吕鸿鹄抬眼向前望了望，大非苦盐池的轮廓落在他的眼中。他知道，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能抵达石子岭了。

“呵，埋伏吗？我倒要看看你们唐廷，究竟想用什么，来阻我飞扬牧场的铁骑！”说话间，吕鸿鹄嘴角一翘，竟然笑了。

然而，没过一息，吕鸿鹄便将扬在头上的护面落了下来。他猛地一夹马腹，雨夜便俯身落在了那条长龙的正前方，飞也似地向南奔去。对了，“雨夜”便是吕鸿鹄胯|下乌云追月骑的名字。乌云追上月亮，天空黑蒙蒙的一片，看来，此等夜晚，定是要下雨，可不正是应了“雨夜”二字？

“咕噜咕噜……吱呀吱呀……”轮子转动的声音，伴着木质军械特有的响动，在石子岭的悬崖边，响了起来。

一台台硕大的抛石机，被十数名白衣人，从树林间，缓缓堆到了山崖边缘。那抛石机是由一个支架，一根勺状的长杆，一块偌大的平板，外加四个轮子组成。在那勺状长杆的前端，拴着一件金色的重物，想来，是用于加速勺中的石弹所配。在长杆上，邻近盛放石弹的地方，有一根绳子，连在绞盘之上。绞盘的一端，有一个巨大的摇手，看来是为了便于将盛放石弹的地方拉下来所设。在这抛石机后端的平板上，置着两个大箱子。大箱子的内|侧，有两个不大不小的孔，正对着装填石弹的地方；而在大箱子的外侧，则有两个推手。这两个箱子的用处，很难猜度。只不过，此抛石机，名为“炼狱抛石机”。或许这两个箱子，便和那“炼狱”二字，有所关联。

其实，被推出林间的，并不止这些抛石机，同时还有一辆辆弩车，也被白衣人置在了悬崖边。只不过，这些弩车看起来并不大，和那抛石机的大小，更是无法相比。所以说，它们虽然也被支了起来，但也只能用“点缀于抛石机的缝隙之间”来形容。鸩羽连弩车虽然比不上抛石机的个头，但它的结构却比炼狱抛石机要复杂许多。连弩车是由三个轮子带动而行，两大一小。其中，两个大轮子，缀在后面，一个小轮子，落在前面。在那大轮子的上面，有一个支架，支架连到上端一个三|角形的弩槽。弩槽中置满了通体深蓝的箭矢，箭矢呈扇形在弩槽中竖着张开，一根勾手落在最下面的那根箭矢之上，想来，若是此箭射|了出去，上面的箭矢便会降落下来。那根勾手连在了一个可以用手摇动的辘轳上，看来，若是想让弩车连射，不断摇动那辘轳便可。同炼狱抛石机相似，在那弩槽的前端，同样有两个不知何用的匣子落在那里。匣子的内|侧有道缝隙，映着月光可以看见，里面透着幽幽的蓝色。鸩羽连弩车，看来，此物定和它的那两字前缀，脱不了干系。

看着缓缓被推出的弩车和抛石机，商元胤望向北方，舔了舔嘴唇道：“追月军？你们既然来了，那便尝尝炼狱和鸩毒的滋味吧！”

没过多久，抛石机和弩车已然一字排开，在悬崖边安顿好了。一众白衣人自然是各司其职，错落有致地落在一众利器的边上。

星光之下，一切显得很是宁静，但却略有一些森然。商元胤的眼睛盯盯地看向北方，手上有些微微地颤动。这终究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紧张总是少不了的。

忽然，一阵轻微的马蹄声传来，商元胤目光一凝，拼命地向天际看去，可是却什么都没有看到。即便星光璀璨，月色煌煌，草原与天边明亮一片，可是，看在商元胤的眼中，皆是空空如也。

“怎么回事？”商元胤揉了揉眼睛，可是一切依旧。

就在这个当口，一只手从商元胤的身后伸了过来，刚好拍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商元胤被吓了一跳，正要下达什么命令。可他转而深深吸了一口气，便察觉到，身后有一抹幽香传来。这抹香气他很是熟悉，正是他表妹穆嬅璇的味道。

他舒缓了一下心情，转过身来，果然看见穆嬅璇正牵着一匹战马，站在他的身后。而在她的后面，还有刚刚落马的商元嗣，以及正骑在炽焰骅骝上的穆宁笙。原来，刚刚传来的那阵马蹄声，竟是来自他的身后。

“呼，表妹，你吓了我一跳！”商元胤深出口气，摇头说道。

穆嬅璇眨了眨眼，没有说话，看起来，表情有些低沉。

商元胤在她脸上扫了一下，复又看向商元嗣，发现他也有些兴致不高。

“这是想要出战，被姑父拉回来了，所以不大高兴？”商元胤在心中暗暗想到，目光却投向了穆宁笙。

穆宁笙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商元胤道：“胤儿，你太紧张了，这可不是很好的领兵心态。”

商元胤抱拳一礼道：“姑父教训的是！”

穆宁笙见他虚心受教，很是满意。他点了点头，复又看了一眼穆嬅璇道：“他们有事情要问你，我先过去领兵了。”话音一落，穆宁笙便驱马离开了，场间只剩下了商元胤，穆嬅璇，以及商元嗣。

穆嬅璇再次眨了眨眼，望向商元胤，口中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商元胤蹙了蹙眉毛，感到有些奇怪。

就在这时，商元嗣从穆嬅璇的身后走来，在他的面前躬身一礼道：“大哥，我以后都听你的！”

商元胤嘴|巴一张，有些莫名其妙，“这……这怎么回事？二弟转性子了？”商元胤的眼睛左晃晃，右晃晃，复又落回到穆嬅璇的身上。他忽然发现，她的眼中暗含着一抹哀伤，亦或许那不是哀伤，而是遗憾，总之，一言难尽。

商元胤清了清嗓子，撇头看向商元嗣道：“真的都听我的？”说话间，商元胤还犹自不信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商元嗣默默地点了点头，也不说话，但脸却转向了商元胤的背后。商元胤的背后，是万丈悬崖，悬崖下是青青草原，草原茫茫，漫向天际。那里，是北方。

忽然间，商元胤有些明白过来了。他面上一苦，看向穆嬅璇道：“追月军南下了，恐怕……”

穆嬅璇点了点头，眼泪簌簌地从眼中滑落。她哭了，但却没有哭出声，她咬着牙，有些难受。

商元嗣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嘴，也将头别向了一边。他闭着眼，眼角倒是没有什么东西滑落，但他的眼中，却有些湿润，只不过，还没有到落泪的程度。

商元胤叹了口气，眉间也染上了一抹哀伤。不过，他是此间的主将，泪水是不容落下的。

“表妹，一会儿……”商元胤本想说，一会儿还要打仗，还是先别难过了。然而，他话还没有说完，穆嬅璇便扑到了他的身上。她死死地将脸压|在商元嗣的肩甲上，低沉的“呜呜”声传来，声音很小，只有商元胤一个人能够听见。其实，穆嬅璇也知道，大战在即，哭，很不吉利，所以，她才选择了这种方式。

也不知她哭了多久，商元胤缓缓地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穆嬅璇的后背，干笑了一下道：“表妹，你别这样，沈兄吉人天相，可能……”

穆嬅璇听到这里，止住了哭声。她缓缓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又有两滴泪水，从她的睫毛上坠了下来。她摇了摇头道：“父亲都和我说了，我明白。”说话的时候，穆嬅璇的声音很沉，看起来心情虽然不好，却少了一丝娇气。

商元胤知道，他表妹很少这么正式地称呼他姑父，也不知道，“父亲”这个名称，是不是她今生第一次用。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她明白了就好。

“沈兄有不得不北上的理由，姑父也有自己的考量，所以，表妹你莫要怪他们。更何况，如今，北方还没有消息传来，沈兄究竟如何，也未可知，我们还是先打好眼前这一仗吧！”商元胤伸手在穆嬅璇的脸上，将泪水擦掉，开口说道。

穆嬅璇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情绪还是不高，但眉宇间的悲伤，却淡了一点。

就在这时，天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隆隆”的声响。商元胤循声望去，只见天际，星光月下的那抹白色中，出现了一道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