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与君相知 第三十七章：早知春梦终成空

李商隐不及说话，只见卿卿握住他的手，斩钉截铁的说道：“我绝不后悔，我只求了公主，拼死也要随义山出宫。若是公主不允，我便舍了这条命！”

李商隐闻言，心中松了口气，伸出手去，反手握住卿卿颤抖的冰凉的手，向她传达着他的热度。

永道士点点头，道：“公主早就许了的，既然当着我，如今我去求，薄面还是给我三分的，你们且等着。”说罢起身。

卿卿的李商隐忙给他跪下，他忙道：“何以受此大礼！快起来，等事成了给公主磕头去吧。”说着起身出了门，径向阆风殿而去。

卿卿这厢喜盈盈得看着李商隐，脸上飞起红晕。凤夕鸾夕见状，忙退到了外间去。

李商隐愣愣的看着卿卿，只是傻笑，卿卿抿嘴儿笑道：“呆子，你欢喜么？”

李商隐脸上飞起红霞，将头埋在胸前，笑道：“我自然是欢喜的。”

卿卿见状，扳起他的下巴：“怎么一个大男人家，比我还羞的？”

忽觉的一滴冷泪滴到手臂上：“卿卿，谢谢你。”

卿卿听他这样说，心中也是一酸，眼泪便潸潸得下来了。

安康看着安王李凑一丝不苟的挽着发髻，头上带着紫色白玉牌子的发带，愈发显得他鬓如刀裁，玉面临风，默不作声的喝着岳山茶，神情安静，看神态浑不似有事在身，倒像是随常串门子，便命意娘给他续上滚水，自己寻了一个银丝牡丹花缎子软垫，歪在几上笑道：“这岳山茶外形紧细，卷曲秀丽，色泽碧绿，茶香醇厚，是难得的贡茶，弟弟觉得怎么样？”

李凑看了看杯盏中碧绿的茶丝，随着滚水舒展开枝芽：舒筋展脉，袅袅婷婷的翩然而舞，仿佛又得了灵气，活了过来。

袅袅茶香飘散在一丈之内，将凤髓香也衬托的有些俗气了。继而笑对安康道：“皇姐好安逸。这样的贡茶，除了陛下那里，就是皇姐这里了。”

安康点头道：“不错，陛下待我是不错的。”说着低下眼帘看了一下手中的柴窑瓷天青釉茶盏，笑道：“这茶盏是安王前些日子从柴窑特特给我买了来。等着差不多样儿的一陶瓷杯盏，足足等了一年。”

李凑闻言拿起瓷茶盏，放在手中仔细把玩，笑道：“柴窑的把桩师傅，没有几十年的手艺，断烧不出这样白里透青质地如玉的地子。况且柴窑松枝烧窑，温度不一，很难烧出一样的釉面。”说罢举起茶盏，对着烛光笑道：“这套茶盏奇就奇在几乎一样的釉面和形制，虽是几窑分别烧成，却细细捡了一样的凑成一套，可见是花了大价钱。”

安康公主笑了笑：“也不是尽一样的。你仔细悄悄，还是略有些不同。人们常说，这柴窑的瓷器，也是活的，就如同美玉一般，天底下寻不到两个一模一样的。”说着皱眉头道：“你们这些兄弟们待我是极好了......”眼神一黯：“我可不希望见到那一天。”

李凑起身行了个礼，正色道：“皇姐，世间安有两全法？左不过是两害取其轻罢了。”

安康公主冷笑一声：“是，作咱们皇家的儿女，何时能够平安喜乐一辈子。”说着将手中的茶盏举到地板上，手一松，天青釉的瓷盏掉在地上，顿时摔得粉碎，安康露出哂笑：“这样的一套精美绝伦的传世精品，再也凑不成一套了。”

永道人走到阆风殿口，见几个婢子在外面把门，知道公主在内与人议事，心中也是惴惴，便候在阆风殿大殿外。

忽听得杯盏掉地的声音，心里恁是不安：“既然公主心里不畅快，我且先拖一拖再说吧。

回到玉阙，神色恹恹的，也不答话，径直坐在榻上。

鸾夕终是耐不住性子，问道：“公主怎么说？”

永道士摇摇头：“公主今日不知和谁生了天大的气，在里面摔盘子砸碗的。我也不便进去。”

凤夕闻言点头道：“是了，公主平日不是这样的性子，从来不会摔盘子砸碗的。你还是别进去的为妙。”

永道士抬头看着貌似平静的李商隐和卿卿，柔声道：“如今虽未和公主说，左不过公主留下她也没什么用，还不如做了这个恩典，今日放你出宫，安顿下家中，好哪日求了恩典，悄悄儿的将卿卿接出宫去。”

李商隐怔了一怔，忙点头应下，心中却是茫然不知如何去安顿，安顿何处。永道士叹了口气，道：“义山若是能舍了这一辈子功名利禄，与我辈同行，将来倒是相见有期。也免了这些礼数规矩，虽成不了正经夫妻，却也能够相厮守。”

李商隐抬头愣愣的看着永道士，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听卿卿轻声道：“何苦说这些，永真人也是好心，可他这辈子必然丢不了这个心了。若是因为我让他为难，我再不活着的。”

她心里明白，李商隐年方二十，自负才高，心中抱负万千，此时便为他的人生下个定数，那岂不是让他一声悒悒不得志？且不说二人能够相厮守，便是现在他不后悔，将来保不住也不后悔。

永道士自然知道这个理儿，况且李商隐是个有济世之才的人，任谁也不忍心他一辈子就守着玉阳山过活，他自觉失言，便也不再言语。

凤夕到底是有几分见识，她见众人没了言语，忙道：“义山不必烦忧，我闻听令狐公的及公子与你甚是相与，你且回去禀明了他，在商讨如何。儿女之事本是平常，况且义山未娶，卿卿未聘，也无大妨碍。”

虽是如此商议，却也终是商量不出什么对策。终是靠永道士寻了一个机会，禀明了安康公主。

安康公主早就看出端倪，安王李溶、颍王李瀍都对卿卿有意，此时虽未明说，恐怕到时候真是说了出来，她也难做。况且二人政见颇为不合，如再夹上一个卿卿，必定闹出事来。此时不如顺水推舟，将她送出宫去，早早断了这个祸根。因此倒也未难为他们，略加思虑，便命李商隐将卿卿秘密接出宫去，这边给卿卿递个病递，等完了再补个死籍也就罢了。只是命悄悄行事，不得张扬。

李商隐说与令狐公，令狐楚倒是没说什么，既然公主都允了，他没有不允的。李商隐倒是觉得委屈了卿卿，终是不能大张旗鼓得明媒正娶，甚为憾事。

八月二十几日上，选了一日，令狐绹亲套了一辆乌篷马车，将卿卿接回了令狐楚府上。

李商隐便携上卿卿往令狐楚处见礼。却见柳枝拦在书房门外，笑道：“明日再来拜见吧，这时候了，老爷却也睡下了。”

眼见着窗格上还有光亮，知道必有隐情，却也不便多问，便将卿卿领道自己卧房。

左右无人，卿卿心中不安，问道：“是不待见我吧？”

李商隐忙笑道：“你就是多心。哪有这样的事情？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如再生父亲，必定不会为难你。”

卿卿似信非信的看着李商隐，见他一脸笑意，便稍微安了心。

令狐楚见二人去了下处，便将柳枝唤进了书房，道：“我在书房里也觑见这个虞卿卿了。样貌自然是少有的，品性我却也无从得知，只是这样的出身，恐怕不是个有常性的女子。况且是那样的装扮、言行，我不待见她。明日若再来，我倒不好推辞，你一早吩咐他们，就说我这几日公务繁忙，不必来拜我了。让她随便在园子里转转。只是命嬷嬷们看好了小姐们，一个不许与她有染，别沾染了这些妖调的习气，叫人笑话我们的家风不正。

柳枝闻言，却也不敢插口，便应下了，自去吩咐不提。

卿卿日间起来，软软唤了一声：“义山！”却无人应答，起身一看，见自己睡在青萝帐中，灰色葛布罩子，略有些破洞，露出垭口上枣木红色粗犷的花纹。身上盖着杭稠的薄被，四下都是李商隐身上特有的芷兰的气息，脸上不由得堆霞砌锦，低下头痴痴得笑着。

忽听外面有人轻轻的巧了两下门，传来柳枝的声音：“卿卿，起了么？我是柳枝。”

卿卿忙胡乱披上褙子，起身打开门，笑道：“我倒是让姐姐见笑了。”

柳枝笑道：“不妨，我今日特意赶早来看你。况且你是新娘子......”放低声音：“又身子不便。多睡上会儿也是有的。”

卿卿忙让柳枝坐下，自己斜签着陪坐在侧，笑道：“姐姐有何吩咐？想必令狐公家规矩大，卿卿多有冒犯之处，还望姐姐多多提点。”

柳枝闻言神色一窘，忙掩盖住尴尬，笑道：“规矩再大，能大的过禁苑之中么？卿卿是伺候过圣上、公主的人，我们怎么还敢挑你的毛病？”说着拉上她的手，叫她放心：“义山每日和二少爷陪老爷写字，念书，所以晌午总不回来，你若愿意了，便和我一块儿吃饭，哪日不得闲了，我叫小丫头子给你送到房中来。”

卿卿忙道：“那便劳烦姐姐让丫头给我送到房中来吧。我四处也不熟悉，就怕闯出祸来。”

柳枝点点头，心道：“她果然是个聪明的，倒是不出门也好说。”便笑道：“那也好，每日你在房中好好休息，不出门憋闷的慌，就在你们的小院子中散散，也是好的，走的远了，我怕你还受累。毕竟现在不比从前了。”

卿卿知道她的心意，忙笑道：“我知道了,姐姐，劳您牵挂着。”

柳枝儿探了探她的妆奁，昨夜拆下的一头珠翠，还未来得及收进去，都在妆台上散落着。纽丝嵌珠、堆锦砌玉，流光溢彩，甚是华美，皆是宫外寻常不见的时新样式，便笑道：“妹妹的搔头金钗，我看的真是好看，总归是因我见识浅薄，也未见过。”

卿卿闻言忙取了一个芙蓉玉搔头，递到柳枝手中，笑道：“姐姐若喜欢，不拘随便挑上一件，那也算是瞧得上我了。”

柳枝忙伸手轻轻得推了回去，笑道：“你这样说，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倒似专程眼红你的东西，要你的东西似的。”

卿卿还欲再让，却见柳枝替她收到妆匣中，笑道：“往后，你还是少带这些累丝的金钗的好。老爷崇尚节俭，咱们府上的小姐、夫人，常常都是银鎏金的饰品。就算是赤金的发饰，也断不会镶嵌这样华贵的珠子。和田玉的东西，咱们官家更是不能随便上头的......”说到此，柳枝有些不好意思，便放低了声音：“义山虽然是个客，可你终究不能越过了夫人和小姐们过去。”

卿卿是个聪明的人，闻言，忙笑道：“姐姐说的是，是我这习惯儿不好，从此以后都改了。”

柳枝见她这样说，心中也松了口气，到底是有些过意不去，便拉住她的手道：“你这样好的容貌，便是布衣荆钗也难掩你的容姿，何必穿的招摇，让别人嫉恨。”

卿卿点点头，应道：“我知道柳枝姐姐是为了我好。我以后只静悄悄的在这府上。只求别给义山招惹什么麻烦。

柳枝因问道：“你平日在宫中吃什么药？”

卿卿忙道：“如今是固肾安胎汤，也不怎样，短了也无妨。”

柳枝道：“那倒也有限，我给下面递上方子，自有厨房为你熬了每日送来。我整日管着这一家子，有些照顾不到也是有的。你若有了事情，只管寻了我，跟我说，下人们没了规矩，欺上瞒下的，你也要跟我说，别憋在心里。”说着又安顿了几句，方才离开了。

卿卿挑来挑去，除了那些女冠的素色衣服，其余的不是宫装便是华服，好容易寻了几件家常的襦裙，还尽是绫罗绸缎，绣花繁复，只得挑那颜色不那么鲜艳的一件穿上。头上只挽个随常的攥儿，带上一个碧玉发簪了事。将手上的金钏儿、镯子尽数退了下去，只留双耳缀上一对碧玉的珠子。拿鹅蛋粉敷了面，点了唇和胭脂，别的一概从简。末了照了照镜子，见洗尽铅华，倒也朴素。

在房中闷了一上午，只看了看李商隐平日的书画，将书案整理了一下，倒也无趣。便寻出那件绣活，忙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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