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札记 第七十六章

第三天民俗文化展览会即将结束，韩千里安排一拨一拨的托儿轮番跑龙套。但是效果依旧不佳，仅三天工夫，展位上的字画价格就贬折几倍。

韩千里望见孔尚志夹着《巍山松云图》画轴经过画摊，便挥手道：“咿呀，孔先生，拿的什么雅作，一起欣赏欣赏。”饶有兴致的韩千里打开画轴，上下左右端详，戾声问道：“你这幅画哪来的？哪来的？”韩千里脑门沁出一层汗，用变调子声音追问道：“你这幅画是从哪里来的？啊——快说呀！”

孔尚志颇为不解，反问道：“咋的了？我买的——这是我花70块钱从白青华画摊买的！”“咦——这个”惶惶不安的韩千里自语道。孔尚志道：“韩老师，你今个儿咋的了？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韩千里用手背擦拭前额的汗珠，连声道：“没事，没事，这是假的，我还以为是真的呢——你认识白青华？”韩千里一边问，一边紧盯着孔尚志的眼睛。

“刚刚认识，他不是在那边摆画摊嘛。”孔尚志道。

“哦——”韩千里若有所思，便举起手机“咔嚓——咔嚓——”一个劲儿拍照。孔尚志莫名其妙，笑嘻嘻道：“呵呵，版权所有，翻录必究。”韩千里强作欢颜道：“呵呵，我只是感兴趣而已，不过嘛，花70元买的肯定是赝品而已。”

孔尚志道：“这的确是我花70元买的，保不准真假。你可以到白青华画摊去找找，兴许还能有呢。”韩千里道：“我忙的很，哪里来的时间哪？”

孔尚志前脚刚走，心事满怀的韩千里就匆忙开车回家。韩千里从卷柜里取出《巍山松云图》，与手机图片反复对比，再举放大镜对各个部位仔细端详。不辨真伪的韩千里又上网查阅一通资料，却依旧一头雾水。

耐不住老婆的催问，韩千里皱着眉头复述看见《巍山松云图》的过程。韩千里老婆听后，一把揪住韩千里脑后的短马尾嗔道：“呀——死老头子，这还不简单，咱们去宋丹青画室，先别提画子真假这茬，就说有人相中这副画，让他帮咱们定定价位。“

第二天上午，满头大汗的韩千里从宋丹青画室回来，就一直呆坐无语，开放的冷气也压不住满腹心火。韩千里老婆忍不住举起画轴，抽打韩千里的脊背道：“大嘲吧，谁让你当初舍不得鉴定费？真不长眼，拿这张破画顶账——哎呦呦，再加上这次鉴定费，这回老娘可是赔大发了。”呲牙咧嘴的韩千里一边闪躲，一边道：“哎呀，哎——赶紧把test检测报告收好——急什么急，就你沉不住气。姓宋的，不已经答应帮咱们联系买家了吗?就是不知道哪个半吊子肯掏钱买画儿？只能听天由命喽,唉咦——”

气不打一处来的韩千里老婆嚷道：“你才是个半彪子，二百五，就是能转手出去，不得给宋画家一笔介绍费!老娘真想把这张破画扯烂了！等一会儿，连你收藏的那堆破烂石头全扔出去！”

垂头丧气的韩千里紧忙道：“小点声，天机不可泄露，但愿老天爷保佑这张画能顺利出手——斜他妈的，姓白的敢阴我，早晚找他算账。唉——也怪我眼浊！”

韩千里老婆骂累了，就去祭拜佛龛上的武财神，上香，叩头，祷念个不停。而韩千里抓挠着披散的刘海，再次打电话，央求宋丹青联系买家，并保证成交后立即将中介费汇到画室户头。

几天之后，买家找上门来，对着画卷反复察看，一砍再砍将价格重重地打了折扣。争论好半天，双方约好明天上午，一手交钱一手交画。最后，买家却说没带足定钱。韩千里心中七上八下，极度担忧鱼儿脱钩，就一横心收下五百元定金。

打第二天早晨，韩千里就翘首期盼，像盼祖宗一样捱到中午，也没等到买家过来。饥肠辘辘的韩千里央求老婆做晌饭，却眼见老婆从冰箱拎出一摞子煎饼，丢到茶几上。韩千里苦着国字脸，喃喃道：“这干巴巴的，叫人怎么吃？也不炒盘咸菜。”韩千里老婆道：“韩千里，你给我听好了，如果这张画卖不出去，我就顿顿煎饼铬渣，就算土豆丝、绿豆芽，喂你也可惜咯！”

垂头丧气的韩千里就着白开水，噘着煎饼，突然听见电话铃响，也顾不上掸去前襟的煎饼铬渣，飞快地抓起手机。宋丹青在电话里致歉说，昨天那位买主嫌贵，已经毁约了。韩千里眼瞧老婆像呆鸟一样直了眼，就苦求宋丹青继续联系买家。声嘶力竭的韩千里拍打胸脯保证，事后一定请宋丹青上三鲜楼吃大餐。

接下来时间，韩千里两口子每天祭拜绿袍荧荧的财神爷，甚至把宋丹青也奉承为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一周过去，《巍山松云图》终于被新买家重新打过折扣买走。

心怀鬼胎的韩千里长出一口气，就跳脚破口大骂道：“斜使他娘的——姓宋的两家通吃，捣鬼打咱们的折扣——就这样，还想上三鲜楼吃大餐，以为咱俩白痴。斜他娘的，等着去三鲜楼喝西北风吧——唉咦，只是可惜这笔中介费喽！”韩千里老婆手攥画款，紧忙道：“小点声！老不死的，虽然折损了大半价钱，但别忘记这幅画是赝品呢——那姓宋的是没良心，现在人都钻钱眼喽。”韩千里两口子虽然心痛本钱，却庆幸这幅“赝品”总算侥幸脱手，这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傍晚三鲜楼牡丹厅的冷气开得满满的，滨海名家宋丹青先生由三鲜楼老板许菲陪同进来，端坐在中央沙发上。随后工夫，白青华同孔尚志进来，分别在两旁落座。

马俊花拎两瓶名酒进来，将酒摆到餐桌上，然后打量白青华说：“白大哥，我看你相媳子的时候，也没今天穿得这么好！”马俊花一边打趣，一边洗茶沏水，再将几只小青花瓷碗儿摆在茶几上。

宋丹青环视众人道：“现在各位都到齐了，《巍山松云图》也算是完璧归赵——姓韩的折损本钱就算是对白先生的补偿吧！”宋丹青说着从手包取出一沓鉴定费和中介费一并放在画轴旁边，又道：“白先生这些都该归你——虽然这幅画是真迹，但是许老板和白先生再也不要请我做这样的鉴定哟！”

在众人哄笑声中，宋丹青猛沉下脸色问白青华道：“白先生，恕鄙人冒昧——这幅《巍山松云图》从何而来？——若是不讲也无妨。”

白青华顿然神色激动起来，喃喃道：“《巍山松云图》是恩师遗赠——唉——可惜孔老师离世的早——恩师是《巍山松云图》作者孔翰的后人。”

神色亢奋的宋丹青轻轻一击掌道：“对了，好，这就对了!”宋丹青望着面面相觑的众人，话锋一转问孔尚志道：“孔先生-巍山神医孔开济先生你知道吧。”

孔尚志应承道：“嗯，听说过——巍山孔老神医可高明着哩，用几副草药能把病人左腿的疖子移到右腿上去——据说老神医只给穷人看病，轻易不给富人瞧病。”宋丹青截住孔尚志话头道：“孔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巍山神医孔开济就是《巍山松云图》作者孔瀚的儿子，孔开济学医也是为了给父亲孔瀚治疗半身麻痹症——这幅《巍山松云图》就是滨海大文人孔瀚先生为数不多的传世之作。”谈性正浓的宋丹青呷了口茶水，对众人讲道：“各位，今天大碗鱼要吃，《巍山松云图》也要品——《巍山松云图》属于士大夫之雅作！”宋丹青说罢示意白青华打开画轴。

宋丹青指点《巍山松云图》道：“诸位请看，经过渲染的巍山西峰一角——饱蘸重墨的松节，巧夺天工的松针，这便算做画眼——几笔掠过的浮云，无风的云最难画，这里采用了大写意手法——‘侧卧诗书浮云淡，无闻草虫松节凝。镜海恩波爽籁涌，蒲田带锦绣胶东。不是未酬忧国恨，愿披蓑笠结乡邻……‘”宋丹青对照画中孔瀚诗作轻声吟诵起来。宋丹青吟罢又道：“画是诗魂，诗是画魄，这幅画贵在孔瀚先生的忧国忧民情怀，又浓缩了超凡的才学——孔瀚先生浸淫著书，书法，金石雕刻，但画作传世不多，这也是《巍山松云图》的名贵之处。万幸的是抗战时期，《巍山松云图》没有遭受外侮，如今也免于流落闾阎屠户之手！等过了大雨季，我要专设白青华先生的《巍山松云图》专柜——好吧，诸位饱过眼福，恐怕肚子也饿了。下面该是品尝三鲜楼大厨手艺的时候喽。”宋丹青言罢同众人一一作别，推说有事情，就告辞走了。

一会功夫，牡丹厅大转桌摆上几盘子色香味俱佳海鲜、菜蔬，——马俊花为每人的高脚杯斟满了酒，高擎着酒杯道：“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cheers！”白青华道：“你怎么每次哈酒，都讲这句话！”在客人的哄笑中，神采飞扬的马俊花道：“那我换句话，乾杯！こんにち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