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札记 第六十五章

Makxim餐厅门口站立一个细高挑的侍应生，惨白脸上生一只硕鼓的猎隼鼻子，金黄染发吹聚得高高的，远远看去就像头顶金盔的古罗马战士。

“Welcome——”领位兼服务的红马甲小金毛打招呼，引领黄越琦二人进入水晶基调的餐厅。小金毛呈上英文菜单，帮助二人点上金枪鱼沙拉，美式牛扒、海鲜鱼汤……

黄越琦口里不断甩着“三克油”，一边圈OK手式，还不忘叮嘱道：“牛扒要七分熟的，三Q——都要两份，三Q！”

地位和金钱可以将穷人捉弄得一无是处，也能把十足的土蛋包装成绅士。可在小金毛看来，黄越琦显然不够gentleman（绅士），一身红白蓝西装充其量是小理发馆门边的三色旋筒。小金毛见惯了大BOSS，嗅着黄越琦身上的香水味儿，忍不住噤起鼻孔。在餐厅门口，小金毛就鄙夷黄越琦系全扣，现在又仿佛将对方带‘Madeinchina’标注的衬衣看穿似的。但小金毛最终还是折服同胞的大气，他划完传菜单，一线天眼睛顿然亮了，欢快地踢踏侍者鞋，像条拾着骨头的长腿洋狗往后面去了。

二个人将就着冷盘，干光了杯中的金巴利酒，感觉一点都不过瘾。黄越琦耸耸肩膀道：“这哪行——威——威德尔对，威德尔——waiter！”恹恹无语的吕红梅见黄越琦大声嚷，就紧忙帮着按铃。

小金毛过来问道：“canIhelpyou？”

黄越琦道：“油——神马油？”

小金毛又问道：“Gentlemanwhatdoyouliketodrink?”

“啊——”黄越琦卖弄一发点射，却引来一串连珠炮，造得懵愣愣的。呆鸟一般的黄越琦将目光寻向吕红梅，不料对方也是一脸茫然。小金毛忍着笑，索性用东北话问道：“爷们儿，姨们儿，您二位再整点什么酒？”黄越琦满目惊奇，手捋油亮的二八分头道：“咦呀，小子——小骚鞑子演得挺像，早这么说不就得了”

小金毛眯缝笑眼道：“有需要尽管吩咐——过来尝尝样品酒吧。”小金毛是冯二的小儿子，他知道黄越琦与吕红梅，却仍然装作不认识。从前小金毛去刘比克的俄国中餐馆干劳务，倒是会些俄语，但刚刚几句接待口语是专用蒙唬土款的，因为这儿鲜有外国人来。

黄越琦接连尝过酒柜的样品，皱着眉头问道：“唉咦，这咋没皇家礼炮呢？”黄越琦曾经跟随华伯伟喝过一杯皇家礼炮，他见酒柜没有才这样问，却不成想小金毛转身要去取酒，就紧忙改口道：“就这么的吧，虽然我喜欢苏格兰威士忌，可那位女士习惯白兰地，还是女士优先吧——轩尼诗vsop”

以往吕红梅有个规矩，就是只跟煤炭局经理级别以上的人喝酒。Makxim餐厅大水晶灯、爵士乐加洋酒的暖氛围，很快将俩人的距离拉近。面带诡秘的黄越琦道：“前晚张先科喝大了，我和高强架着他回家——他醉眼马哈的，也没看清楚是谁，进门就把手机交到老婆手里，还大着舌头说：“‘越琦——快——快把手机记录删除——哥们——可千万别让我老婆看见——结果，你猜怎么着？’黄越琦吐着舌头道：“唉咦一——第二天，眼看脸蛋子都掐青了，哈——”这两天，黄越琦不知道讲过多少段子，打昨天就一路悬讲，他一方面防止高强开车犯困，一方面不想提公司正事。

吕红梅忍不住笑道：“咯咯——活该，掐死活该——谁让犯贱来着，咯咯——”

二人都是四五缸的酒量，特别吕红梅好像从来没喝醉过。不大会儿功夫，俩人就把两瓶轩尼诗vsop灌进肚子，又叫了两瓶。

黄越琦煞有介事地讲：“红梅，咱们成天打麻将——那你知道麻将是谁发明的吗——渔民啊”黄越琦望望面带疑惑的吕红梅，自问自答道：“出海打鱼，最担心的是什么？东南西北风啊——鱼怎么计数？一条、两条、三条——鱼搁啥装呢？两筒三筒四筒——鱼怎么卖？两万三万九万——打渔为了啥？发财啊！”

笑不可支的吕红梅道：“恨那红中、白板呢？”

黄越琦道：“桅杆，船帆啊”

馋虫涌动的黄越琦见吕红梅逐渐卸下架子，便凑上酒脸道：“诶呀——红梅啊，咱俩认识这么久了，你——你觉得黄哥咋样啊？”

吕红梅白黄越琦一眼道：“我看呀——你像白脸的曹操，咯咯——”

黄越琦摇晃脑袋道：“我，我要曹操早当局长了——老局长那是实干，唉咦，黄——黄——”

吕红梅道：“呵——谁姓黄，说错话了吧？罚酒一杯，咯咯——”吕红梅笑着擎上高脚杯，逼黄越琦喝了，跟着她也讲了一个笑话。

满目含笑的吕红梅道：“老黄啊，我可不是说咱公司啊——大比和三比都当不了经理——用大比，水平太高，将来很可能顶自己的饭碗；三比呢，既不能出力干活，关键时候也顶不上去——所以呢，干脆选二比当经理，有点能力，还带点傻气。”

毫不介意的黄越琦一面听，一面笑，又与吕红梅推进几杯。

黄越琦已是醉了，恍然当做凯撒大帝，一心征服克莉奥佩特拉七世（埃及艳后）。“跳舞是爱情的前奏——music！”眉飞色舞的黄越琦嚷道，一扬手打个脆脆的响指。黄越琦的确多才多艺，他还有威震四道河电影院的流氓口哨没使出来。轻柔优美的《晚会圆舞曲》奏响，吕红梅被拉进舞池，跟黄越琦兜上两圈国标，才浪笑着挣脱开。黄越琦跟着回到座位，得意地问小金毛道：“咋样？小爷们，我们的舞步标准不？”小金毛紧忙收敛笑容，应声道：“嗯嗯——这位女士的waltz（华尔兹）够标准————您二位还需要什么？”黄越崎对吕红梅道：“咱中餐重口味，西餐讲究的是营养，可这哪行？”小金毛道：“还有炸小排、甜点——”黄越琦道：“行，好酒好菜尽管上。”

黄越琦目眩神迷，手捉餐刀将餐盘切得咯吱响，讲到兴奋处一边炫舞光银闪闪的汤勺，还抓垫腿的餐巾布抹嘴，又去喝洗手杯里的柠檬水。心怀鬼胎的小金毛附黄越琦耳边道：“爷们，您慢用，十点钟还有俄表演……”

“他妈的，远嫖近赌！”冷不防黄越琦冒一句，引得客人目光一齐过来。吕红梅闪变了脸色，站起身道：“不行，不行——我醉了，咱们走吧。”吕红梅有些慌乱，紧忙打高强电话，却一直占线，怎么也挂不通。酩酊大醉的黄越琦勉强站起身，却一下又歪回座位上，连手机也掉在地上。小金毛见状，飞快取来poss机，麻利地给黄越琦刷了卡。

刘比克夫人——Makxim餐厅老板娘——高颧瘪腮的奥利西娅一直盯着监视器，深陷的蓝眼仁透出一股邪靡劲儿。此时，奥利西娅也不由诡谲一笑，白羊皮纸脸顿然抻出两团高音谱号。洋女人青春来的早，逝的快，当年长发披肩的金丝猴已然是一头小爆卷的马达姆。喜不自禁的高强站奥利西娅身边，嘴里香嚼着红肠，他见餐厅里如此情形，才放下餐盘，与奥利西娅告别道：“四包锡箔（спасибо谢谢）——打死你大娘（Досвидания再见）”当年，高强的扁铲脑袋幸亏被程老师点化两下，否则他连这两单词也不知道。

小人精高强打小就喜欢说“不知道”，他除去撒谎，大多时是真的不知道。这些年，高强给领导开车，他的“不知道”已经升华为“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不问。”但唯独对胡红枫除外。居心叵测的胡红枫这趟没来，却像安上跟踪器一样如影随行。刚刚，胡红枫电话里叮咛，据张先科消息，煤炭公司快改革了，愈要对黄越琦精心伺候。

黄越琦耸耷脑袋，被高强与吕红梅搀下Makxim餐厅台阶，却又歪回身来。小金毛还以为黄越琦落下东西，却不成想黄越琦抬抬手道：“小——爷们，古德拜！”满眼含笑的小金毛望着仨人上车走了，才猛然跺脚，自己竟然忘了讨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