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说这两年间,赵祯终究是奈不住群臣的谏议,迎立了开国大将曹彬之孙女曹儒怡为后。喜在曹氏性恭俭持重,比郭蕊不同。帝后二人一时倒也相睦,笔者后文自有细说,此处不多赘述。
李迪相府。
“你说什么?”李迪震惊问向家丁。
仆从再说道:“老爷,是范讽大人命人送信来的。”
“他人呢?”
“来人送完信儿,已经走了。”
“我是说范讽人呢?”
仆从摸着后脑勺,“听,听来的人说,范讽大人已经叫人备了车马,大摇大摆地离京了。”
李迪拍案,“他竟然就这么走了。”
“你还是先担心自己一下吧。”宋绶提醒道,“毕竟范讽一直是受你提携的,这回被吕夷简贬去做什么武昌行军司马,最好别牵累你。”
李迪不悦,“他也太不拘礼数了些,派个人跟我传个话就当是告别了?”
宋绶不满道:“我在说你呢。”
“他前些日子被庞籍弹劾与贵戚私交受贿的折子被我扣住时,我就提醒过他,注意下言行,免得落人诟病。这还没几日呢,就又被人数落‘败乱风俗’,如今倒好,吕夷简那只老狐狸正好揪了个借口将他踢走。”
李迪越说越气,禁不住咳嗽了几下,宋绶忙倒了杯热茶,递与他。
“先喝了它。”
李迪看他,“你觉得我这会儿还有心思喝茶?”
宋绶不耐烦地放下茶,坐在一边道:“范讽在朝中,那是出了名的不守礼教,做事荒诞。你何必每次都护着他?”
李迪哼一声,别过脸不去看他。
“而且依我看,这次纯属他自找厄烦。说话没个分寸,就因为吕夷简当着众人数落了他几句,他倒好,脾气大的,当着一众大臣的面含沙射影,说它个奸邪不分。他当自己是谁?”
“你说够了没有。”李迪瞪向他。
宋绶不甘示弱,“没有。”
李迪再次气得拍下桌子,宋绶赌气般抱起手臂,不再作声。
翌日,朝会方散之际——
“吕大人且留步。”李迪上前一把拉住吕夷简,吕夷简意外看他。
“李大人,这是何意?”
众人尚未完全出殿,见他二人如此情形,不禁驻足围观。
不顾众人目光,李迪直言道:“吕大人,范讽不过言辞过激了些,你何必一纸文书将其贬出京去做个闲职?”
吕夷简嘴角斜勾,“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李大人,吕某知道你与范讽向来交善,但关乎公事,还请大人莫要偏私啊。”
“你!你敢说你如此对他全是出于公心吗?”
“当然。毕竟坦夫不会私自扣下言官们弹劾他的折子。”
李迪一手握拳,怒目看他。
“如此小事,吕某可不愿吃罪于李相。若无他事,吕某便先回去了。”吕夷简说着便转身离开,丝毫不在意李迪的目光。
宋绶见状,上前拉起李迪的袖子直接出了殿门,李迪不情愿地被他扯着往宫外走去。
王曾在一边见此情形,叹口气,顾自离开。众人亦各自散讫。
出得宫门,范仲淹问身旁的富弼道:“彦国,听闻范讽大人在朝中无甚亲近之僚,李迪大人何以如此委重?”
富弼笑道:“想来,也是有因可循。”
“哈,我就知道问你准没错了,且说来。”
范仲淹不得不佩服富弼一点,他在朝中似乎与任何人都相处甚善,从未落人口舌。
富弼摇头笑笑,说道:“听闻昔年真宗在时,丁谓擅权,曾黜落过李大人,朝中无人敢与之亲近,唯有范讽一人,不在意朝臣目光,对李大人犹礼遇有加。”
范仲淹恍然明了,“难怪。”
几日后。
赵祯常常问自己:何以百官总爱聒噪朝堂?
“李大人,饭随你乱吃,话可不行乱说。”吕夷简佯装委屈地看向李迪。
原来,李迪又将舌剑对准了他。
“纵然不说私自结交亲王一事,就只说你利用权便擅自给八贤王门下僧人惠清补授官职,其文书记录上不是无证可查。”
众人瞠目结舌。
倒不是因私权授职,却是咋舌李迪如此不与吕夷简面子,将话说得直。再看赵祯面色,闻言直看向吕夷简。
吕夷简微笑道:“李大人,吕某不知何事惹得大人如此动怒,不惜在此说出此等不实之辞。”
李迪甩甩袖子,冷哼一声。
“看我不爽,你向官家劾我便是。”
“吕某若真与大人不善,早前又何必在官家面前高举令郎之才学?”
赵祯念及此事,说道:“李爱卿,此事卿亦知之。”
李迪语塞,他确实一时气发冲脑忘了这档子事。只是事有疏别,众人目光灼灼看他,倒叫他更加恼羞成怒。
“有事说事。吕大人抬举小儿李某自当感激,但范讽不过言语相激,何至于就此将他赶出京城?”
“谪迁之事,为官者常有,同为僚属,若换个人,怎不见大人如此?”吕夷简反唇相讥,有人看范仲淹,有人看孔道辅。
“你!”
吕夷简皱眉,众人眼睁睁看着他两宰相在人群中争来问去。赵祯叹一口气,一手扶住前额。
有大臣站出来道:“李大人,说话还是要严谨些。切莫委屈了吕相。”
又有其他人跟着逢迎道:“是啊李大人,若是因为前几日范讽大人之事而怪罪吕大人,未免……”
一众人纷纷站吕夷简,李迪愈发怒上心头,宋绶头疼地走过去,站在吕夷简面前,说道:“李相一时失言,吕相就别当真,咱们还是继续说说,西北近日传来的军情吧。”
“宋公垂!”李迪将目光转向宋绶的后背,宋绶无视他的恼怒,正欲再开口相劝,却是吕夷简率先道:“既然李大人这般不念同僚情分,那吕某就请官家做主了。”
赵祯皱眉看他,正襟危坐。
“陛下,何不差人到两府将授职文书取来,看下是否有臣的签押。若真是微臣授意的,微臣自然无话可说。也省的众人在这里干瞪眼,瞧热闹。”
赵祯觉得在理,立时吩咐道:“依吕爱卿所言,命知制诰速将文书送来。”
一边的宫人立时跑出殿门去那两府,不一会儿功夫便将授命文书取了来。众人眼巴巴盯着那文书上的签字——
宋绶听李迪说起过此事,但他不曾料到,送来的文书上,那签押的宰相,竟然是李迪本人!
“这,这怎么可能?”李迪惊诧不已。
赵祯尴尬地看向自己的恩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爱卿……”
“陛下,臣绝没有做此私授官衔之事啊。”李迪朝赵祯辩解道。
适才附和吕夷简的一众人又纷纷絮语,王曾看不过,直言道:“吕大人私授官职给底下的人,这种风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何必在此喧哗不止。”
吕夷简转身看向他,“那王曾大人难不成也有所谓的证据?”
王曾冷眼看他,“老夫从不屑抓人手柄,但有没有做,吕大人心中比谁都清楚。”
“王大人,您这话吕某就不爱听了。若是有人当您的面说您纳贿,但又拿不出证据,您还能气定神闲地站在这里吗?”
“你!”王曾气得胡子乱颤。
赵祯满是嫌弃地看着他几人,忍不住道:“几位大人都是有些年纪的人了,怎的跟个孩童般争吵不休。今日之事,朕自会命人查出个交代来。”言毕目光在众臣中扫了几下。
吕夷简忙道:“陛下,李迪大人口不择言,污蔑同僚,如今佐证在眼前,还望陛下圣断。”赵祯不禁又看向李迪,李迪捧着那文书翻来覆去几眼,恨恼不成。
赵祯不忍,只挥手道:“此事再议,……散了吧。”言毕起身拂袖离去,口中连连念着‘烦人’等辞。
众人散朝,各自走开。
宋绶为李迪捏了把汗,立时走过去手指着他半日,却不置一词。
李迪不理会他的不悦,心下思量着为何那文书上会有自己的签押。想了半日,目色不禁一震。
“吕大人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啊。”李迪上前讥嘲一声。
众人再次被引得驻足观望。
吕夷简好心情问道:“李大人这话何意?”
李迪冲他冷哼一声,甩袖大步离开,宋绶忙跟了上去。
吕夷简转过身,却是王曾近在眼前,他不由得后退几步。
“王大人,您这又是?”
王曾冲他冷哼一声,亦是甩袖大步离开。范仲淹见他愠恼,很想跟上去,却被富弼先一把拉住。
宫门外。
宋绶走在气呼呼的李迪身侧,不明所以地盯着他,半晌不语。
“有什么好看的?”李迪没好气瞪他。
宋绶委屈道:“怎么你同我说话总是这般火气?”
李迪不作声,只管往前走。
“复古。”宋绶在起身后喊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说完又几步追上去。
“我说李大人啊,您能不能走慢点,都一把老骨头的人了,赌甚的气?”
李迪背着手,停下脚,怒道:“怪道那日他突然说有事请个假,让我坐府。合着是趁我当值的时候,叫我签了那糊涂字。”
“你签的时候怎的不看清那文书上的东西?”
李迪扼腕怨道:“老眼昏花,老眼昏花啊。着了他吕老狐的道了。”
宋绶安慰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招呼自己的轿夫道:“来,先送李大人回府。”
李迪甩袖看他:“老夫自有轿舆,且顾着你自己这把老骨头吧。”
宋绶笑笑,各自回家去了。
话分两边——
欧阳修来馆阁做校勘已经有些时日了,在此倒是交了几个十分投缘的朋友。
前些日子馆阁内的学士们商议一番,决心重新整理唐书,众人对此纷纷各抒己见。
“依我看,今日也别再想这些了,走,一块儿喝酒去。”同为校勘的尹洙提议道。
欧阳修放下手中的史鉴藏书,笑着点点头。
集贤校理王质也早在外面等他二人了,见他们出来便问道:“听说樊楼新出了几道菜品,要不要去尝尝?”
尹洙故意道:“囊中羞涩,囊中羞涩啊。”
王质大笑:“说要你请客了吗?怎么也该咱们刚新婚不久的欧阳兄做东啊。”
欧阳修无奈地看他二人,“我就知道你二人合起来叫我准没好事。”
三人意气风发地走出宫门,朝樊楼的方向走去,一路说说笑笑。
时令季节便总是在人们的纷纷细语中悄无声息地走过。
又过了几日。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水晶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山亭夏日》
“老爷,老爷?”管家对坐在摇椅上睡着了的老人轻声喊道。
王曾疲倦地睁睁眼,范仲淹正站在他面前。见他醒来,躬身一拜。
“大人,不知找希文前来所谓何事?”
王曾挥挥手,示意一旁打扇的女婢们退下去,随即坐直了身子,试图从藤椅上站起来,范仲淹忙上前扶他。
“找你来,不为别的,陪我在这院子里坐会儿,乘凉消暑,说说话。”
范仲淹扶着他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管家早已铺上了垫子。
“这人哪,上了年纪,不服老不行。用过饭了?”
范仲淹坐在他旁边,点点头。
王曾看看他,俄而抬头,望向无边的夜空。
“大人,您看上去些许疲惫,不如希文改日再来,您且歇了吧。”
“无妨。”
范仲淹取过桌子上的豆儿水,为其倒满一杯,双手递了过去。
王曾接过,抿了一口便放下了。
“听说你以前叫朱说。”
“是的。”
“介意说说你的出身吗?”
“晚辈生父范墉,乃姑苏人氏。母亲曾嫁入范家为妾,不幸范父英年早逝,希文时年不过两岁。再后母亲离开范家,改嫁长山朱文翰,乃希文继父。”
“既如此,你又何必改姓范呢?听说你那范家宗亲当初不甚待见你孤儿寡母?”
“继父过世后,母亲在朱家的日子也不曾踏实过。我也是在一次与兄长的争吵中,才知道这些事的。为了能早日接母亲搬离朱家,便决心赴南都求学取士。”
“看来朱家的子弟也不好相处咯?”
仲淹淡然笑之,好在一切皆已成过去。
“你的继父,朱文翰是个什么样的人?”
“继父为人忠厚,待母亲和我十分的好,时常将我带在身边。幼年时,继父虽经常辗转各地,只做到县官一级,但希文也因此有幸遍览名山大川,受益良多。再后来父亲又将我送至长山的醴泉寺,跟着一位德高望重的高僧求学。再后,便是在应天书院的事了。”
王曾点点头。
院子里花香四溢,一时令人心醉。
“大人,我还是扶您到摇椅上坐着吧,会舒服点。”
“也好,这把老骨头越发懒了。”言毕被范仲淹搀扶着重新坐回了摇椅那边。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希文何德何能得大人垂爱。”
“看到你,似乎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也是那般意气风发,那般横冲直撞,哈。”
“希文惭愧。”
“没什么惭愧的。你只做了你该做的事。”
范仲淹默然。
“记得当年太宗朝时,三月金明池大宴,太宗于百花之中择一枝,赠予了寇莱公,并与群臣笑曰:寇准年少,正是簪花饮酒时。哈,寇老儿那会儿都过了而立之年,还被那样夸,羡煞众人呐。然而当老夫第一次见到你时,却似乎能够体会到太宗当年的心情了。”
“希文自是及不上寇莱公半分风采。”
“老夫一直未曾问过你,你觉得当今的官家,如何?”
“希文不敢妄论君上。”
“此间更无六耳,试言之。”王曾老神在在,摸着白胡子看他。
“仁德之主。”
“还有呢。”
“官家治政之心纯正,只看我等臣僚如何辅之。”
王曾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范仲淹。
须臾道:“我是看着他一点一点长大的。心性纯仁,也许是他作为君王,身上最难能可贵之处。只是眼下还是太年轻,你们仍需要多点耐心。”
“晚辈等自当竭尽全力。”
“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王曾回想起范仲淹早前的话,又笑看他道:“所谓自古风云出我辈,你一向交友甚众,可有觅得一二良才。”
“希文惭愧,若论人才,眼下朝中尚有庞籍,杜衍,就大人所知之人,必无希文再举之必要。若说晚辈这几年在外识得者,有位叫石曼卿的学士,别号葆老子,此人身负奇才,争奈官运不通,此前希文已多次为官家举荐。”
“便是你曾提过的那位联句‘天若有情天亦老,月如无恨月长圆’之人?”
“正是。”
王曾摸胡子点点头。
“再者,山东徂徕石介,密州观察推官胡瑗,建昌军应茂才异等李觏,以及如今在馆阁任职的欧阳永叔,尹师鲁等……”
王曾倦眼微合,听着他慢慢细数。
“如今的大宋,看似太平,但未必真太平。近年来西北频频被外寇侵扰。点兵之事,汝可懂乎?”
“略知一二。希文以为,太祖虽令以文治国,但文人不可不读兵书。保家卫国,非武功不成。澶渊之盟后,尤观近二十年来边关之事,朝中久未言兵,非是好事。”
“没错……”
月至中天了,范仲淹转过头看看王曾,老人家阖眼假寐,似乎睡着了。
一个手势,侍女忙前去叫管家来。范仲淹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帮老人盖了上去。
风中花香撩人,纵是在夜里,想必也开得浓艳。
几日后。
赵祯望着桌子上的两份辞呈,难过不已。
“一个是朕的前宰相,一个是朕的现宰相。一个看着朕长大,一个是朕的恩师。朕不准!”
“陛下,两位大人自然有他们各自的考量。”吕夷简似乎有些不舍。
“吕爱卿,当真如此看法?”
赵祯看向吕夷简,眼神中莫名夹杂起令人猜不透的思绪。
吕夷简躬下身,认真道:“陛下,臣,亦老矣。”
皇帝默然。
恼人的夏热弥漫着整座东京,唯有河边的晚风,还在轻轻地吹。
“真要走?”
“走吧。”
“大可不必如此。”
“都这把年纪了,懒得跟人争了。”
“不过是被吕老狐狸摆了一道,就这么沉不住气?”
“已经看烦了,他。”
“那我呢?也叫你李大人看烦了?”
李迪手中的鱼竿动了动,忙扯了扯线,不过鱼儿并未上钩。
宋绶无奈地叹口气,将自己手中的鱼竿用力一拉,一条大鱼被抛出水面。
“走吧,老东西,兄弟给你送送行。”
李迪看了他手中的鱼,又看向宋绶,满意地笑了笑。
范仲淹同韩琦漫步在河边,却是若有所思,一路无话。
“范兄,有心事?”
蝉鸣暂歇,偶有微风习习,流水之声依旧不绝耳边。
“稚圭,你瞧。”范仲淹朝着那水声响起的地方指了去。
韩琦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漫天星斗,倒映水中。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仲淹款款说道。
题外话:接下来就是我个人比较重视的几部分了,也是全文最关键的几部分,也许会更新得慢些,因为写着写着觉得有些预设可能需要做修改了。请书友们海涵。再次感谢你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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