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摩江畔 十九回 妾有意

既然这火铳的事情已经搞定，敏广志便不打算再在这长安城中逗留太久，毕竟身为司国的人，他宁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不想掺和到朝廷混乱的政局里来。不过，离开归离开，好不容易来一回这久负盛名的长安，稍微逛一逛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要说这长安还是厉害，一路行至紧闭的皇宫门口，大门足有十米的高度，五六米宽的样子，看着顿感宽宏大气，门上虽积灰不少，但能清楚的看到周围都镶着金边，就这么站着，便能感觉一阵肃穆威严的气息扑面而来。想着司国的宫门或许还不及此处的一半，光是一个正门就能如此的夸张，那其他便更不用说了。敏广志虽然向往，但也知道自己的身份，稍稍停留欣赏后便转身离了去。

这逛街的主角当然要属敏怜，他们花了半天左右好好逛了一下，其中自然要数甜食店去的最多了，尽管敏广志还是老样子会对她说教说教，但该买还是要买，该花钱还是要花钱。

正当二人站在一处甜食店外时，远处传来了非常熟悉的声音。

“敏广志！”

敏广志心中一惊，不用看，他已知来者是谁，迟疑的表情下意识地泛起笑容，循声望去，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看到正笑着向自己挥手的翟隆腾。他也伸手示意，向前走去。

人群中，翟隆腾左手持剑，右手牵马，身后跟着数十人的护卫，中间是几车商队和一辆装扮十分精致的马车，在这街道非常显眼。他笑着停下，对马车里说了些话，紧接着商队就去到街边等待着，而他则兴致冲冲地跑去。

“诶，什么情况啊你？怎么突然来这了？”

说着，他们便于人群中当街拥抱，抱得很用力，就像阔别多年的老友再相见。

自从那日，万氏布行的当家——婉清，深夜拜访后，翟隆腾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她家护卫。这不，巧的很，这几日正有一批货要送到长安来，他武功不错又是初来乍到，婉清想着让他发挥发挥在店里服众，便将这差事给了他。

“火铳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出马你放心好了。”

翟隆腾接过崭新的火铳，仔细打量，他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嘴角情不自禁地咧起，两个眼睛看得直发光，爱不释手地就像在把玩一件宝物。

“不过我可跟你说啊，这玩意儿可不是十全十美的啊，这东西不仅造价昂贵而且时间很长，用不好的话还会炸伤自己……”

一番陈述，翟隆腾看着火铳的喜爱之情依旧不减，神情中多了几分慎重。

“这东西你先带回去好好研究一下，等我这边事情忙完了，再去找你。”

“好！不过你这是在忙什么事情啊，怎么几日不见从一个大将军之子成了个商队护卫了啊？这落差有点大了吧。”

翟隆腾肉眼可见的无奈，正欲开口，商队的护卫已上前来催促。

“这样吧，我先陪我们当家把货给送了。结束后再来找你。”

“行！我就在城南河边的客栈。”

既然碰上了老熟人，那这回去的时间自然就要延后，他们打算匆匆逛完，便回客栈。

马车处，翟隆腾正走回着，车内的婉清已迫不及待地将一侧的帘布掀开，带着欣赏的笑容看着他。

“那位公子是谁啊？看来和你关系不错啊。”

“是，他是我同乡，十几年的老朋友了。”

“噢！这样啊。有机会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介绍给你？”

翟隆腾带有迟疑得不解。

“当家为何要认识一个微不足道的护卫的朋友？”

这一问倒是把婉清给难住了，看着翟隆腾对自己投向来好奇不解的眼神，她侧过头避开，手忙脚乱地揭下帘幕，脸颊一下子泛起红晕，说话也支支吾吾。

“额，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再说我关心一下下属，不，不可以嘛？”

“行！你是当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喽！”

翟隆腾牵马向前走着，他自己也是头一回来长安，脑袋四下环顾，激动而又好奇地欣赏着眼前的繁华。马车的帘幕偷偷揭开一个小角，露出一双充斥着憧憬的眼睛，盯着不远处他的背影，嘴角泛笑。

片刻后，商队到了一处府邸。

府邸不大，乍一看上去甚至有些破败，门前腐坏许多的地上大把树叶凌乱着，正门房梁上的牌匾和大门上都积了厚重的灰，府外没有护卫，透过半掩着的大门能看到府内已是杂草丛生，偶尔还有几声狗吠。眼前的场景，令翟隆腾不免疑惑。

“真的是这地方买我们家布匹？”

婉清被搀扶着下车。

“不是这里买的，是朝廷，每年都会从我们家买布分送给一些重臣，这是规矩。”

“可这，也有点太破败了吧，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朝廷大臣的府邸啊！”

“这家大人可是出了名的节省。他就差把这个皇帝御赐的宅子给卖了。”

她缓步上前，轻叩大门。等了许久后，才走出一个年轻男子。

这地方虽破败，但这府里的人倒是挺有精气神的，年轻男子脸上打扮得干净，身上却穿得十分朴素，都是粗麻布但是散着一阵淡淡地幽香。腰间别着一把扇子，轻推门，见到婉清，淡然一笑地缓缓行礼，举手投足间高雅的很。

“戏公子，还是这般好看。”

戏啸滕淡然一笑，眼神迅速又期待地看向人群中的货物。

“当家的说笑了，还是往年的量么？”

“今年生意不错，知道你家大人节省，送来的布匹便比以往多了一倍。”

“一倍？！”

戏啸滕眼神中立刻迸发出喜悦，如决堤的洪水般，浩浩荡荡从心中倾泻，以至于这种情感无法隐藏在他那张看上去阴郁的面容下。他迫不及待地穿过人群，扫了几眼货物，更显激动，手忙脚乱地招呼众人赶快进入。

府内情况要比外面更严重，一眼望去，尽是齐膝高的杂草，微风一吹，带起阵阵灰尘，竟糊了众人的视线，过道走廊的各个角落处都布满了蜘蛛网，院中的池塘早已干涸，躺着几条鱼的尸骨。府邸中除了这个年轻人再不见其他任何一个下人，杂草间有几条野猫野狗嬉笑打闹着，是府邸中唯一活跃的声音。翟隆腾甚至怀疑这地方是不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大堂中，同样是灰尘四积，空荡荡的，除了几张积灰的板凳外，便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甚至就连木门都卸掉了不少，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

翟隆腾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明白到底是多么节省的一个人能够居住在这种府邸中。疑惑间，一旁的过道上，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

“婉姑娘来了啊！”

男人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堵着一口浓痰，不仔细的话都难以听清。

婉清毕恭毕敬地行礼，短暂寒暄后，便转交了货物，离开。

“当家，这人到底是何人啊？”

“她呀，乃是当今朝廷的左丞相——散纵豪。”

“左，左丞相？！”

敏广志的眼神中充满着不可思议，再次看向男人，男人的后背有些弓起，身上穿着的朝服没有丝毫的光鲜亮丽，应该是穿了好多年都不曾换过了，脚上鞋子缝缝补补，一只鞋上竟有七八处补丁，他脸上满是皱纹，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的，很久没搭理了。

若不是婉清亲口告诉他，他还真不相信眼中这个装扮邋遢的人会是一朝丞相。

“他，他多大了？”

“七十岁？”

婉清笑着摇头。

“他才五十岁……”

“五……五十岁！？”

那个男人哪里是像五十岁的样子，花白的胡须和一脸的皱纹，再加上他弓起的后背说是七八十岁也一点也不为过。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能将一个五十岁的人逼成这般模样？如此的问题在翟隆腾的脑海中浮现。

“我们每年都给他们送货么？为什么他们穿着还是这般陈旧？就不能穿我们的布么？”

婉清停下脚步，略显惆怅地看着身后破败的府邸，眼神中尽是怜悯。

“送给这么多人的布里面，只有他们不是用来穿的。”

“不用来穿，那用来做什么？难不成还能吃么？”

话音未落，婉清轻轻地一掌已拍在了翟隆腾的脑门上。

“哎呦！”

翟隆腾嘟着嘴，不好意思地摸着脑袋，带着些许怨气地看着婉清。

她笑着。

“想什么呢你！”

敏怜与敏广志一同站在房间窗户边，两人都全神贯注看着街上。只不过，一个是在找人，另一个则是无聊地数人。

“少爷，我们出去逛逛吧，好几个甜食店都没好好逛一下。”

“不行，要是隆腾过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噢……”

面对敏广志的迅速拒绝，敏怜嘟着嘴，有些不开心和赌气得模样。

“你看！这不就来了嘛！”

敏广志平静的脸上突然笑容频现，盯着街道双眼瞪得直发光，他撒开腿就迫不及待地跑到客栈门口处，翟隆腾心情愉悦等待着，婉清则站在他身旁。

“介绍一下，这是我当家的，婉清。这是我老朋友敏广志。”

“你好。”

“你好。”

两人相互行礼。

“我听邢隆说，公子前几日刚刚弱冠，今日来得匆忙，没来得及买什么贵重礼物，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多谢多谢。”

敏广志手足无措地接过礼品，连连道谢。

“邢隆，我先去随便逛逛，待会来寻你。给。”

她取出一小袋东西，递到翟隆腾面前，她看着翟隆腾，神情之中尽是温柔。

“这是什么？”

“给你你就拿着，好歹也是我万氏布行的护卫，总要有点银两傍身的吧！”

婉清离去后，他们两人便在客栈中点了一大桌子的酒菜，打算好好畅谈一番。敏广志坐下后，先不说话，将方才的礼物打开，是一套做工精致的笔墨纸砚，看材质应该不便宜。

“你看看人家，第一次见面就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你倒好，就送个这玩意儿！”

看着敏广志抱怨的眼神，翟隆腾也不好意思地笑着。

“这不是事发匆忙嘛，没来得及。给，这可是我下午逛了半天才寻得的玉佩。”

定睛一看，是块碧玉，色泽暗绿，带深绿色，灯光映照下还闪着耀眼的幽光，做工十分精细，上雕一石翠竹，抚摸上去，便感舒适，润滑非常。拿在手中把玩，敏广志是爱不释手。

看着他这般反应，翟隆腾会心地笑出了声。

“你可小心点啊！为了买这个东西我可是问我们当家借了不少钱，还预支了大半年的工资呢！”

听着他这样说，敏广志更显喜爱，二话不说就吊在腰间，在翟隆腾面前来回显摆。

“怎么样？行不行？”

“行行行！你这么帅气当然好看！”

“诶，对了。你什么时候叫邢隆这个名字了？”

交谈间，翟隆腾将整件事情来龙去脉尽数告知。

这万氏布行地位非常，生意连通周遭多个势力，最主要是和司国有非常重要的商贸往来，其中的牵头人正是国主哥哥司满齐，虽然他和国主弟弟不和，但翟散藤觉着应该保险些，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便派翟隆腾化名邢隆，卧底进去，搞垮布行。如此，便能大大削减国主或是司满齐的实力，对翟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

听着这个计划，敏广志倒没觉着有多么厉害，反倒是表现得十分惋惜和无奈的模样。

“可是，你当家的知道了，就不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嘛？”

“我就是一个小护卫而已，有什么受不了了。事成之后，老死不相往来罢了。”

“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对你有意。更何况，与其毁了布行，接手不是更好么？还能成为你的一大助力，将来若是这司国改旗易帜，对你们翟家不也是莫大的帮助么？”

翟隆腾沉默不语，有些怜悯与无奈地起身，去到窗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上，婉清美丽的容貌特别的显眼。这一晚，两个人聊了很多很多，大到国家大事，小到家长里短。

一直到深夜，婉清并没有和先前说好的那般，早早地来寻翟隆腾回去，她其实很早就结束了，在客栈的大堂里点了几壶酒水坐到翟隆腾下楼。

两个人看着有些宿醉的婉清，敏广志颇为同情。

“我很少会说你，但这件事你可办得不地道。她心里面可是有你。”

说着，他转身回去。翟隆腾听着，细细想来，的确，虽然自己入店当护卫的时间只有几天而已，但婉清对他总会多留一份心，时不时也会嘘寒问暖一下。看着脸颊泛着红晕的婉清，他有些迟疑。

“我也不想啊，还不是我爹。”

翟隆腾为难地抱怨。

“我要睡觉！”

婉清嘟囔着，两只纤细的手臂瞎摆着，还挺可爱的，看得翟隆腾忍俊不禁地一笑。他将她背上，走出了客栈。一路上两个人还进行着无障碍的交流，当然，全程都是婉清在胡乱说些话，翟隆腾自然而然的应和着。

敏广志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稍显迟疑。

“少爷是在担心些什么么？”

“我怕啊。”

“怕什么？”

“情人和父亲，他终归要做一个选择的，大将军将来是要做国主的人，堂堂国主岂会让一个寡妇做自己的儿媳妇……希望是我多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