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手挣天下 第八十五章

承影自然看出遇颂凌的异样，却更知道他不愿说的事谁也问不出来。站在走廊中，想着遇颂凌说的话，喃喃自语：“他口中的箫声是指什么？”脑中迅速回忆着这些天发生过的事，隐约觉得似乎听过一阵箫声，“对了！”承影一拍掌，想起那日遇颂凌正是用箫声为自己逼出蛊虫，而那曲子，似乎在哪里听过。承影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抱头回忆着过往点滴，忽然想到在暗影阁的时候，阁主曾以口哨吹过这支曲子，当时教头立刻下令众人捂住耳朵，凝神敛气，而站在阁主对面的江洋大盗，就是在阁主未动衣袖的情况下，七窍流血而亡。

“也许……阁主那里会有我想要的答案。”

依旧是那条街道的尽头，暗影阁仍如七年前那样老旧。承影走进去，看到一帮十几岁的孩子正在操练，教头还是那副模样，只是鬓间的白发多了。

“你要找谁？”教头向承影走来，“你……”眼前这个人的容貌让教头有种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让他想起了自己曾经教过的一个影子，一个很优秀的影子。

承影行了礼，正欲开口，一阵劲风吹过，一个灰色的身影便现在眼前。相较于教头，海阁主的样貌但是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身穿灰袍，脚踩草鞋，头发随意的散在身后，袖子空空如也。

“阁主。”承影恭敬的行礼。

“公子不是我暗影阁的人，不必叫我阁主。”海阁主淡淡的说。

“阁主，他是……”教头在身旁提醒。

“阁主，我是十五。”承影又道。

“暗影阁中没有十五。”海阁主依旧淡淡的说，“离开了暗影阁，便不再是暗影阁的人，追随其主，今后是生是死，都与我暗影阁无关。公子今日来，应该不是为了和我叙旧，直接说明来意吧。”

〔他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承影心想，于是有说道：“我是来向阁主请教一支曲子，一支……能要人命的曲子。”

海阁主的脸色变了变，说了声：“跟我来。”便向外走去。走到一片空旷处停下，轻轻吹起了口哨。

那声音曲折婉转，甚是诡异，承影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急忙敛气凝神。四下飞鸟乍起，毫无目的的在空中乱飞。

“长进了不少。”停下口哨，海阁主微微点头，“这是揽神魔音。”

“揽神魔音？”

“一种失传已久的邪教魔功。”

“从未听过。”

“因为知道它的人，大多已不在世上。”

“这话什么意思？”承影大惊。

“说它是邪功，原因就在此，学的时候并不觉得怎样，一旦使用，便是给自己点了一柱索命香。”海阁主的声音依旧平淡，他甚至没有去问那个学习揽神魔音的人是谁，因为无论是谁，他很快就会成为一摊白骨。

“那，那该怎么办？”承影没了往日的冷静，连声音都在发抖，“可是，阁主你怎么没事？你不是也习得揽神魔音了么？一定是有办法医治的，是不是？”

“办法？”海阁主冷笑一声，似是惆怅的说，“你以为，我的手臂是怎么没的？”

一句话出口，承影又是大惊，他说的没错，海阁主从不在江湖上行走，身份也很是神秘，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似乎除了他姓海以及掌管暗影阁外，再无其他，但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暗影阁的海阁主是个不能招惹的人物。没有人说的出他的武功套路，因为但凡见过他出手的人，都成了死人，死人自然不会说话。

“你……自废了双臂？”承影故作镇定的问。

“我已经算幸运了，可以保住性命。”

“真的，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有，也没有。”

“什么意思？”承影现在可没有心思打哑谜。

海阁主淡淡的说了一句话，一句让承影震惊的话。

承影心事重重的走出暗影阁，“阴时阴刻出生的纯阴之人么？”承影笑着摇摇头，“这一切难道都是命数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长命锁，这是他被捡到时，脖子上戴着的，也是他父母留给他的唯一的东西，指尖轻轻抚摸着上面刻着的生辰八字，喃喃的说：“爹，娘，谢谢你们……”

“怎么回事？！”听到马受惊吓而发出的嘶鸣，温柔乡中跑出几个人，为首的身材健硕的中年人，正是刑部尚书。而他一出门便看到一个醉汉正伸手企图去摸四皇子的脸。

“大胆！”刑部尚书急忙上前阻止，“你是何人？！竟敢对四皇子无理？！”

“你，你又是何人，竟敢坏本大爷的好事？！”那人含糊的说着，满是不耐。

将手中的令牌扬了扬，刑部尚书面如寒冰，喝道：“来人！把他给我拿下！”一同的几个侍卫立刻拔剑迎上去。

此时那剑客似乎察觉到自己闯了大祸，酒也醒了多半，认出了面前那位俊俏的“小相公”正是当日殿前遇到的四皇子，冷汗如雨下，知道自己这是犯了死罪，忙转身就跑。那人虽鲁莽，但剑术却是一流，一路边打边退，追拿他的几个侍卫不一会儿全被他击倒在地。回头见，一个黑衣人低着头，快步向这边走来，与他擦肩而过的同时，一把匕首便已深深插入腹中。

“啊！~~”那剑客惨叫一声，瞪大眼睛看着这个一脸淡漠的黑衣男子，不是惊异于他出手之快，而是从始至终，他的身上竟没有半分杀气——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把剑。随着黑衣人在眼中的逐渐高大，剑客渐渐瘫倒在地上，望着这个此生都不可能逾越的剑术高峰，气绝身亡。

“下官无能，另四皇子受惊了。”刑部尚书和一干侍卫急忙跪下请罪。遇颂凌很大度的表示并不怪他们，便在一片谢恩声中乘车回府了。

“你的腰怎么了？”路上遇颂凌问，与众人惊艳与承影的剑法不同，他觉得今天承影似乎并不舒服。

“……扭到了。”承影沉默了一下说。

“回去记得找耿直看看。”遇颂凌随口说着。

“是……”承影想着shenxia的红肿和身体上的点点淤青，不由得摇头苦笑。

如遇颂凌所料，转天，这件事便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龙颜大怒，将那剑客鞭尸，吊在城门口曝尸三天，连三皇子也受到了皇帝责骂。

遇颂凌得知这个消息后只是微微一笑，因为对他而言，这只是个开始。皇家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你若不想被人陷害，就要在那人之前，将他狠狠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四皇子，耿大夫求见。”承影道。

“让他进来吧。”

“四皇子。”耿直将一个纸包呈遇颂凌面前，“赤色蜈蚣的粉末已经磨好了。”

“嗯，把那个死囚带上来。”遇颂凌扭头对承影说。

“是。”

一个消瘦的男人被带了上来，承影将药粉融入茶中灌他喝下，过了一会儿，遇颂凌拿出一支玉箫，放在唇边轻轻吹了起来。这是遇颂凌的一个猜测，揽神魔音既然能解绝情之蛊，或许，也可以控制绝情蛊，既然同是魔功，就要看谁魔高一丈了。

那人口中发出一阵痛苦的shenyin，渐渐的神色变得木然，身体僵直的跪倒在地，沉沉的叫了一声：“主人。”

“成功了。”承影平静的说。

“是啊。”遇颂凌的声音中也听不出波澜，但他的心中却在纳闷一件事，刚刚运功时，总觉得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的与自己相呼应，这种感觉从未有过，让遇颂凌觉得不安又……奇妙。

承影站在遇颂凌身后，微闭着眼感受这突然闯入脑海的心跳，手下意识的隔着刘海摸了摸额角的那点朱砂，心中暗想，〔是这个的缘故吧。〕

“四皇子，高公公求见。”华宇进来通报。

“传。”

“参见四皇子。”老太监恭敬行礼，起身后眼睛瞟了一眼承影，没有说话。

“属下告退。”承影会意，这人是皇后的心腹，来此必有要事。

“不必。”遇颂凌拦住他，对高公公说，“没有外人，有什么事就说吧。”

“皇后娘娘口谕，藏宝图再现江湖，皇上已派司徒榕前去调查，望四皇子借此机会，好好表现，为皇上分忧。”

“嗯，告诉母后我明白了。”遇颂凌让高公公下去领赏，对承影说，“准备一下，我们去卞州。”

到达卞州后，遇颂凌并没有急于和司徒榕联系，而是选择静观其变。那宝藏据说富可敌国，是由唐家堡堡主偶然得到，但随着唐家堡被灭，藏宝图的下落也无人知晓，这时江湖再现藏宝图残片，各路人马都虎视眈眈，为了各种目的，伺机而动。遇颂凌得知如今司徒榕和鬼门宗联手对抗天涯海阁，以夺取他们手中的残片。

“我们先养精蓄锐，等着坐收渔利吧。”遇颂凌一身绣金白袍，手持折扇，站在船头，清新俊逸，惊了一江春色。

转过头，看见承影抿着嘴闭目站在身后，眉头微皱，脸色惨白。

“你晕船？”遇颂凌问。

“不知道。”承影很久没有坐过船了，早已忘了是不是晕船，但此时他只觉得胃中没来由的一阵翻搅，搅的胸口一阵阵恶心。

“华宇，靠岸。”遇颂凌叫道，“你的脸色很难看，会客栈歇歇吧。”

“是。”承影答道。

一阵风吹来，船身忽然猛地晃动了一下，承影只觉得眼前一花，脚下一个踉跄便向前跌去。

“小心！”遇颂凌一拉一拽，他才没有跌入江中，但当承影的身体靠近自己时，心底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让遇颂凌觉得微微诧异。

“谢谢，爷。”承影似乎没有什么异样，语气依旧恭敬而淡然，但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中究竟是起了怎样的波澜。

南方气湿天寒，晚饭的时候，耿直为遇颂凌炖了药膳。遇颂凌依旧不做评论，连华宇跟了他这么多年，都不知道他倒地爱吃什么。

“送一份给承影。”遇颂凌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承影苍白的脸色，【这把剑，应该好好保养一下了。】遇颂凌这样想着。

“承影大人。”耿直轻轻敲着门，却不见里面有人回应。

“不在么？”耿直又敲了敲门，见还是没人应，转身要走，只听屋内传出一个压低的声音：“耿大夫么？”

耿直听着声音觉得不对劲，便大着胆子推门进去，只见承影蜷缩在床上，满脸冷汗，一只手按在小腹上，微微颤抖。

“大人！”耿直大惊，急忙将药膳放到桌上，过去扶起承影，“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肚子……疼……”承影吃力的说着，不停倒抽着冷气，从回来开始，小腹就隐隐作痛，并越来越厉害，而这种痛，是承影从未感受过的。

耿直搭上承影的脉，过了好久，脸色越发惊异，喃喃道：“承影大人，你这~这是~这是喜脉啊。”

“大夫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承影有气无力的说，“我一个男人，怎么会有喜脉？”

“我并没有开玩笑。”耿直严肃的说，“这脉象的确是喜脉……大人，你原籍哪里？”

承影见耿直说的认真，也不由得慌了起来，“我是孤儿，自己也不知道原籍哪里。你说我一个男人会怀孕？这……不太可能吧。”

“若是百里一族，便有可能。”

“百里一族？”承影回想着这个似乎在哪里听过的名字，是了，据说司徒大将军的夫人，便是百里一族的男子，他们，不是有两个孩子么？这个消息对于承影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孩子的父亲是谁，承影自然清楚，本想着那一夜后了却一桩夙愿，从此两人只有主仆之义，可不想一个孩子，又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你的脉象中有一缕邪气，那孩子的父亲是？……”耿直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请耿大夫为我保守秘密！”承影顾不得腹中疼痛，当即拜倒。

“大人快请起！”耿直急忙扶起他，“大人救过我妻儿的性命，便是我耿直的大恩人。恩公既然开口，耿直一定为你保守秘密。”

“那……多谢耿大夫……呃……”又是一阵疼痛，承影蜷缩的身体又紧了几分。

耿直给承影开了几服药，又嘱咐了几句才离开。承影靠在软枕上，抚摸着平坦的小腹，想着里面有一个孩子正在成长，一个他和四皇子的孩子，淡漠的脸上漾起了温暖的笑意。或许这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但是，他要怎么去和遇颂凌解释呢。

“大人，爷叫您过去。”门口传来华宇的声音。

“我这就过去。”承影清了清沙哑的嗓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