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照常升起 第五章 调查

一个看守来找李易对她说：“有人要见你。”

李易诧异地看着他。“见我？”

是什么人呢？他认为应该是蒋芳，来到监狱已经过去两个月了，她总算是来了

李易跟着看守从通道走到会客室。

李易走了进去。

一个陌生人隔着玻璃等着他，李易很少见到如此丑陋的人。他是个矮个儿，体态臃肿，如果不是秃顶会让他显得有点不男不女；他的鼻子又长又尖，嘴小唇薄，额头高高隆起，聚精会神的眼睛被厚厚的眼镜片放大了好几倍。

他没有站起来。“我叫陈丹，监狱长准许我找你谈一谈。”

“谈什么？”李易疑惑地问。

“我是保险公司的调查员。有一个客户在我们公司投保了一批钻石，这批钻石被人从他家里偷走了。”

李易深吸了口气。“我帮不了你的忙。我没偷那些东西。”他转身就要朝门口走去。

陈丹的下一句话却使他止住了脚步：“我知道你没偷。”

李易转过脸来，突然兴奋地望着他。

“谁也没偷那些钻石，他们陷害了你。”

李易立即回到椅子上。

三周以前，在保险公司总部，陈丹的上司李岳召见了他。从那天起，陈丹开始参与这一案件的调查。

“我打算交给你一项任务，陈丹。”李岳说。

“长话短说。”李岳想赶紧把任务交待完，因为陈丹使他感到不自在。实际上，公司里每个人都觉得跟陈丹相处很不自在。他是个性情古怪的人，他不和任何人来往。谁也不知道他家住何方，是否有妻子儿女。他不交朋友，也从不参加办公室的聚会或会议。他是个独来独往的人。李岳没有撵走他，只有一个原因：他极其能干。他的脑子就像计算机一样，陈丹一个人寻获的失物和侦破的保险欺诈案超过了全公司其他所有调查员的总和。

李岳说：“一家公司在咱们这儿保了一批钻石，价值五百万元……”

“那是一批南非裸钻，事情出在新城，在杜宇家。一个名叫李易的大学生被捕，判了十年徒刑，那批钻石还没找到。”

李岳说，“那个大学生把钻石藏起来了，我们得把它找到。派你去找。”

陈丹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办公室。

陈丹从办公室穿过。五十名雇员集中在这里办公，有的在操作计算机，有的在打字机上打报告，有的在接电话。乱得像疯人院。

陈丹走过一张办公桌，一个同事说：“听说你接了杜宇的案子。真走运。新城可真……”

陈丹一言不发地向前走。他只想图个清静，别无它求，可他们总要过分热心地跑来缠他。

“陈丹，星期五晚上你到哪儿吃饭？……”

“陈丹，你要是还没结婚，我认识一个很好的姑娘……”

他们难道看不出来，他不需要他们帮忙，也不愿意和他们来往？

“来吧，不过是喝杯咖啡嘛……”

陈丹可看透了这一套。先是随便喝杯咖啡，然后就会一道吃晚饭，然后就会交朋友，然后就会无话不谈。这太危险了。

陈丹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他害怕某一天有人会了解到他的过去。每过两三年，陈丹就会失踪好几天。只有在这种时候他会喝得酩酊大醉。

如果陈丹暴露出深藏于内心的感情，精神病医生将会视为极好的分析材料。但他决不会向别人谈及自己的过去。关于许久以前的那个恐怖的日子，他保留至今的唯一物证是一张退色发票的剪报。他小心地把剪报锁在自己房里，谁也无法找到。他时常拿出剪报来看一看，作为对自己的处罚，但那篇文章里的每个字都已经烙在他的心上。

陈丹一天至少淋浴或盆浴三次，但他还觉得身上不干净。他真正相信地狱的存在，他知道他惟一的获救办法是赎罪。他原想找个地方隐居起来，但走到哪里都难逃世俗和自己内心的追杀，算了，该做正事了。

陈丹的第一站是新城。他在这座城市待了五天。离开新城之前，他已经掌握了他想要了解的关于这几个人的一切情况：杜宇，朱律师，李强法官，陈丹读了宣判李易的法庭记录抄件。他访问了刑侦大队长乔梁，了解到李易父亲自杀的情形。他找老孙谈话，打听到李易父亲如何陷入债务陷阱，在作这些调查时陈丹从不作记录，但他能一字不漏地复述每次谈话。他基本认为李易是无辜的受害者，但对于陈丹来说，这些还不够，他飞到天市去拜访李易的大学，通过很多人的交谈他可以得出结论了。

现在，当陈丹打量着坐在对面的这个小伙子时，他已经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认为，他与钻石盗窃毫不相干。他可以回去写调查报告了。

“杜宇陷害了你，他或迟或早，总会选一个时机为钻石的被盗向保险公司索赔，你正好在那时找上门去，给他提供了一个方便的借口。”

李易感到心怦怦地跳起来，这个人知道他无罪。他也许掌握了许多不利于杜宇的证据，可以为他申冤。他可以或许帮他跳出这火坑。李易忽然觉得呼吸也急促了。“这么说，你打算帮我的忙啰？”

陈丹有些诧异。“帮你的忙？”

“是啊，帮我申请重审或者……”

“不。”

李易像是挨了一耳光。“不？为什么不？如果你知道我无罪，那么就该……”

你怎么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回到旅馆房间，陈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脱掉衣服，走进淋浴间。他仔细搓洗全身，用热气腾腾的淋浴喷头冲洗了半个小时。他擦干身子，穿衣，然后坐下来写报告。

呈李岳总经理（机密）

有关于裸钻被盗一案，据我调查，李易与失窃事件无关。我认为，杜宇在将钻石保险时即已计划制造被盗的假象，索取赔偿金，然后将钻石转卖他人。

建议：既然没有具体证据证明杜宇有罪，公司就必须循章支付赔偿费。另外，向李易追讨或索赔都将劳而无功，因为他既不知钻石的去向，我也未查出他有何财产。他将在监狱被监禁十年。

陈丹停下笔来思索了一会，他想，女孩子都会认为她很帅，不知道十年的监禁生活会把他变成什么样子。

他没有多大兴趣去想他了，因为他的命运跟他毫不相干。

陈丹最后在调查报告上签了自己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