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蚍蜉 18劳心

两人在路上一路并蒂骑着马，一起到了一座房舍前，李昭本来不健谈，这位看着上了年纪的袁巡抚，倒是一路上话很多，不过问的都是一些辽东的情况。

那房舍大门木头是褐色，木料看着有些像后世的仿古家具，大明的匾额上三个行书，潦草庐。

袁可立领李昭直接来到了他的家里，作为主人，袁巡抚让李昭先进了中堂，李昭走到了一把大堂下首的太师椅边坐下，袁可立随即也坐在桌子对面的另一把椅子上。一名侍女给两人端来了茶。李昭那些随从，虽然傻乎乎地，但知道这是巡抚大人后，也不敢拿着兵器进入中堂。李昭一挥手，让自己的随从找袁大人的管家要杯茶水找个地方歇一歇，不用再警戒了，袁可立也立马示意自己的管家安排这些侍卫。

李昭刚才在港口外，也没处坐，和自己的随从像傻子一样干站着，在海上晕船的恶心劲还没完全过去，想到自己回程的时候还得坐船，心里感到十分灰暗，他觉得古代国人之所以没有像欧洲人一样热衷于航海，主要原因大概是怕晕。

等喝了几口滚烫的茶水后，袁可立突然说道：“要不是没有军报来，我还以为你在辽东吃了亏，从皮岛撤到登州来呢，自打你开镇东江，一直在海上和关外厮杀，就连家人性命也是依托在一座小岛上，也不知道几时能平了辽东，和东江镇的几万将士入关。”

李昭总觉得这个老头挺好说话，一路上与自己谈话也没有文官的架子，倒像一位温厚的长者，他是来跟这老头讨粮食的，现在看他这样，倒不好意思开口说为难人的话。

“大人，东江镇其实也不是多坏的地方，就是……”

“就是什么？”袁可立端坐于太师椅上，微微吸了口热茶问道。

“就是缺吃的。”李昭说道。

“粮食，这事先别急，我慢慢想办法。”袁可立听了李昭的话，脸色有些严肃起来，似乎是李昭的焦虑现在传染到了他。

袁可立一只手突然隔着桌子拿住李昭的手臂，转过头盯着李昭认真说道：“振南，我现在问你一句话，你的东江镇中，现在到底有多少壮丁，多少妇孺，你说实话，我就好帮你。”

“士卒两万八千，妇孺四万六千。”李昭也没多考虑，回答道。

“你的粮米，再挺不了十个月了吗？”袁可立问道。

“光靠岛上和辽东各堡的粮食，要撑十个月，那就要死一部分人。”

在听到“死人”时，袁可立脸颊上松弛的皮肉跳动了一下。

“振难，你带了十几个随从，就来到这登州府治，要不是我在这里，我都怕你惹出事端，你在辽东的功绩，不论是皇上，还是魏公公，都交口称赞，但满朝的御史，说你割据海外，想要和女真人图谋关外称王，唉”袁可立到底是个老头，被李昭一句缺粮难住了。

“大人，我听说关宁军虽然时有欠饷，但从没有短缺过军粮，为何都是官军，我东江镇莫说饷银，军士们卖命连吃饱肚子都不能？”

“你东江镇若是只有军卒那还好说，但你在辽东各岛还收罗了妇孺，我给朝廷上了要粮的奏折，朝廷的军粮可是给军士调拨的，百姓缺粮朝廷会专门拨振灾粮，你这样名不正，言不顺。”袁可立说道，他被李昭的话语弄地有些惶急了。

李昭沉默了下来，等待袁可立再说些什么，而袁可立一直低着头盯着地砖，不时下意识地端起茶杯啜口茶，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李昭突然说道：“大人，今年是天启七年吧。”李昭对于年份已经从秀才那确定过了，只是问问确认下。

袁可立说道：“你在海岛上几年，怕是第一次入关，现在连是哪一年都忘了。”

李昭笑了笑，问道：“大人与魏公公关系如何。”

袁可立一只手端着茶托，一只手却李昭示意别作声。

“别乱议论魏公公，我等是外镇的官吏，魏公公操持着朝廷的事物，别乱说。”袁可立说道。

“那大人，登州朝廷派镇守太监了吗？”

“朝廷派中官监察边镇，我登州是海防重镇，自然有内使在此监察。”袁可立说道，他说话语气故意很轻，几乎只有旁边的李昭能听到。

“那大人和朝廷派来的公公，关系如何。”李昭问道。

袁可立听完，轻轻摇了摇头。

李昭倒有些失望，这个能给他要来粮食的老头能安安然然当巡抚，怎么会和太监搞不好关系。

袁可立却说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但朝廷派到外面的内官比巡抚数额还多，虽然都是得到朝廷信任的，但到底亲疏有别，我登州的镇守内使，在朝里说不上话的。”

这一点李昭倒没想到，李昭只知道，天启皇帝马上要没了，紧接着魏忠贤也要跟着先帝去地府，他一个太监，最信任的人自然也是太监。竟然有在朝廷里说不上话的镇守太监？

二人一盅一盅地喝着茶水，一个低头看着地砖，一个好奇地打量着屋子里古朴的陈设，外面的小侍女不时进来给二人的茶盅里已经没了颜色的茶叶添水。

不知何时，也不知道思量没思量出结果，袁可立站了起来，一把拉住李昭臂膀，说道：“事情先不劳心，这天下的事总是解决不完，你从皮岛渡海而来，我总要给你准备一桌酒席接待。”

说着，叫侍女唤来管家，去准备酒菜，便带着李昭，去了后进一间更幽静的屋子，说是书房，也看不到书架书桌，说是客房，也见不到床铺，里面陈设除了一张小方桌，就是两把低矮的小塌，看着倒像后世酒店仿古装饰的包厢。

袁可立进了房中后，关上了房门，点起了灯台上的油灯。然后脱下了布履，盘腿坐在塌上，李昭心中奇怪着明朝人这是什么习惯，他也想脱，只是这具躯体虽然强健，但一脱靴子怕会影响这件小房舍清雅幽静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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