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羽忆 （1）

歌舞升平的颖川，灯色淋漓晕开在楚江上。正值春朔，河流初醒，繁英落落几度驻足于江面上。偶有飞鸟带大片霞色，白装粉面，一点惊鸿影落，争渡小桥流水。熬走昨年那场意外漫长的雪，街上不乏有临近暮暝，依旧出来活动的商人、客人、路人。或有满腹书墨的文人骚客，行至桥间提笔留下“一点影惊鸿”的画笔，徒增画布几缕诗意。只是这缕缕墨色，竟也可以也显得如此的无力。

然而一阵倏忽而来的戏音，煞了这整布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惊觉相思已不露，原来只因入骨......”

戏腔声声到后面哽咽着哭声，含糊不清。这是在用京腔唱着昆剧。一会撕心裂肺哭着《西厢记》；一会又肝肠寸断喊着《牡丹亭》。

她披散着头发，同戏场的青衣花旦不一，他的脸上装色纵横纵横阡陌着泪迹，衣衫像是染了大片霞色，却褴褛破旧，包藏不住的手腕上尽是勒痕，还参杂着血印。她不用看都清楚，不只手上是血迹斑驳，其实脚踝也是，手臂也是，脸上都是，心里也是……

许是他的悲创惊扰楼上对饮而坐谈笑风生的二人惊扰楼上那名蓝衣男子的视线，就这么赤裸裸地打量着她，像是要将她的一举一动要剥析干净。另一玉衣男子循着他的目光找去那名女子伫立在街头，眼神涣散带着一种不为人所理解的迷惘。而街上行人纷纷让道唯恐避之不及。

“呵呵，又是这疯子……”玉衣男子干笑两声说道，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但他可能低估了面前之人对那位疯子的“兴趣”。

那名男子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行动，一面问道：“你认识她吗？”

“那倒不，她可是‘锦城’出了名的疯子……诶，郭府你知道吗？”

“郭府？锦城北边的那个？”

“对，她以前就是郭嘉的小妾，后来不知怎地被赶出了府，还被送进了衙门半个月，出来后就成这样了。说来，她的身世也是离奇得很……”他突然停住了，回想起从旁人口中听完的整个故事，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哪里说，往事翩翩而来。

那个雪似银羽翻飞的冬末，烽火连月的颖川？

她不会是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了。阴郁优雅，行止间缓缓流出一种柔似杏雨的气息。透着常人不解的孤寂。庚午之大寒，乱世汹波袭卷山河。她是乱世浮萍，而他终究是那望穿是非之能臣。

风曳寒枝，残云挂梢，银羽阡陌，素装而行。她手执纸伞，身单影薄，立于亭下避雪。是巧，亦是她有心与亭中那人会晤。

“打扰了，路上雪势太大，暂且来这儿避避，雪见小就走。”她放缓语气，平静地注视着那执书之人。这亭，本非他所有，她仅是想与那人搭话。

而这点心思，他轻易就察觉到了。似乎是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子有趣的紧，不打算揭穿她，于是笑着配合道：“无妨，姑娘随心便可。”

她信步走至男人身侧，从容不迫地收起伞。才发觉，雪景亭中，二人之间气氛并不怎么缓和，氛围被压抑得异常沉重。

唯有亭中的火炉，暖烘烘地包裹着他，偶有火舌舔舐着炉壁。他翻阅着军事典籍，未曾注意到，片片被风卷起的雪花，进入亭子拂过他的眉角，丝丝凉意融进肌肤。周围很静，静的如同漂白过的天际，不染一缕繁华的墨色；静的，仿佛世间只有二人的痕迹。

最后，还是她再次打破了这份寂静：“我们……以前见过吧？”

他看书的目光微滞，轻移停留在她身上。“是吗？但在下并无印象。”

她敛了几分悸动的神色，又恢复往常冷漠。避开他的目光，斜望着浸白天空。“或许是我记错了。”

雪渐弱，她便执伞出了亭子。水袖流动，行至不远处，后面抛来他不温不火的声音“敢问姑娘芳名？”

“闻轻衣，阁下呢？”

他微微顿了一下，轻笑：“在下郭嘉，字羽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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