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我们 第三章

夜晚，天空还是那么忧愁，沉着脸俯视着世事。万物生灵都有生命，芸芸众生都有故事。

教学楼五楼：一个少年站的笔直，他面容白净，五官精致。灰色校服被熨烫得工工整整，拉链乖巧地拉到最顶端。浓密的栗色头发与学校格格不入。他安静的看着天空，神情专注。

“你好，太阳。我叫陆以名，今年18岁。你好，蓝天。我叫陆以名，今年18岁。你好，白云……你们已经走了啊。见到你们很开心。”他小声地在心里打着招呼，轻轻的。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在湮没，一切都在停滞。他享受此种氛围。

“陆以名，晚自习下了，快点回家。”年级主任大声的催促道。

不止一次了，可每每见到少年，年级主任不免总是心慌，很奇怪的感觉。

少年是学校的名人，几乎所有人都猜想过少年的身份。到底是怎样的家长才会有这样的孩子，他透明的恍若要消失了，偏偏所有人都无法忽视他，不是冷峻，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淡漠。

“散了。”陆以名心头一颤，喃喃道。

没有人明白他的平静来之不易。

他看着年级主任，眼珠清澈平淡，荡不起一丝波纹。

他的心底似乎印不下任何人，“陆以名！”年级主任猛然拔高了声音。

“嗯。”

“……你该明白了……高二最后一学期了……”他和少年难以交流。当年少年被班主任无可奈何送到他面前，一番劝导后，少年只是缄默无言凝视着他的眼睛。在一股憋闷的驱使下，他拨通了少年家长的电话，众所周知陆以名的家长从未来过学校。在三言两语后就挂断了他的电话开始，他就明白了，少年可能不止是单纯的不喜说话，“早点回家。”年级主任摇着头走了。

陆以名转身望向天空，一遍一遍在心里重复，“你好，太阳。我叫陆以名，今年18岁。你好，蓝天。我叫陆以名，今年18岁。你好，白云……你们已经走了啊。见到你们很开心。”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即便是夜晚也没关系，没有任何区别。我只是在驱散心中的焦灼，无法抑制的焦灼。没有人明白的，没有人明白……

最后一名学生走出了校园。陆以名缓缓从后门进入教室。为了不打扰其他同学上课，他的位置被安排到最后一排，紧挨着后门。很久了，没有老师愿意管一个不听话的学生，他们竭力了。

他看着桌子里放了好几天的信叹了口气。良久，取出练习本娴熟的写下“我喜欢你”。若是季璟看到，便会了然，这个字体和她文具袋里的纸条是一模一样。他一边拿尺子小心翼翼的截着，一边不停地默念：“快了，快了……”

陆以名把小纸条仔细地放进信封，他要做人生最后一件大事了。

他悄悄躲在教室桌子下。直到学校警卫准时离开监控室开始检查，他才蹑手蹑脚走出教室。陆以名偷偷摸摸来到一楼，他左顾右盼却不失准头，准确无误地进入高一5班。毕竟他每天不知能想多少遍，从他的教室到她的教室的路程。

摸着黑走进教室，陆以名身体突然一僵，他感到有人抓住了他的脚踝。心跳加快，手心出汗。他用力向前走，“啪”，陆以名狠狠摔倒在地上。他疼的蜷缩着身子，不敢呼痛，居然被一条凳子腿，吓得怛然失色。缓了好久，他一瘸一拐来到第三排靠窗的地方。趁着月光他把那信封又是打开，心里描摹了好几遍，确定无误放入桌兜。慌忙离开。

“你怎么灰头土脸的？”方楚皱着眉头道。

“路上背单词……摔倒了。”陆以名望着三个月没见的母亲突然在家里，明明该是习以为常，竟出奇的不知所措。

毕竟他刚刚告白了，分明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过他做的非常偷偷摸摸，以至于他居然滑稽地跌倒了。

“你这孩子冒冒失失的。”方楚整理着皮箱。

“你今天……”

“我回来收拾行李，一会儿就走。”

“我出去买本书。”

“……嗯……有时间把头发染回来……你是学生。”

陆以名点点头默默出了门。

“这孩子像谁呢？我怎么生出这么没本事的。”方楚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说。

她的孩子应该是机灵活泼的，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孩子如此迟钝呆板。一点都不像能考第一名的学生，方楚有些困惑。

陆以名的母亲方楚因工作常年在外，父亲陆知临长期居住美国，为了更好的管理公司。没个一年半载，一家三口难以聚在一起吃个饭。陆以名的生活所需一切都是由保姆负责。他不在乎，他说他极享受一个人的生活，他说他不想看见父母的样子，他说他不曾觉得自己孤独，他说这一切都是刚刚好的舒心。

夜晚的天空很是安静，夜晚的风也是极温柔。陆以名坐在台阶上数着天上的星星，手指不停的在地上摩擦，这种摩擦声让他内心出奇的平静。直到母亲的车离开他的视线，他才意识到手指传来的钝疼，鲜血已经染红了指甲。

深夜哪里去买书？我长大了，所以不该有危险了，对吗？

为什么这么做？陆以名问过自己。没有惊慌，没有不安。只是不受控的烦躁在浑身上下滋生，就像成千上百的寄生虫在身体里蠕动。恶心的无法诉说，作呕的无法碰触。灵魂告诉自己需要平静在能活命，只有平静才能解脱。

夜色依旧深沉。

季璟猛然想起那张写着“我喜欢你”的纸条还在课桌上的文具袋里。如果哪个人乱碰乱撞的看到，免不了一场麻烦事。可能又没有那么恰巧。季璟犹豫的在卧室徘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姑姑我出去一下。”

“英英补课回来后我就锁门了。当然你也不要敲门，我和你姑父每天辛辛苦苦赚钱养你，再被吵着，那就太没良心了。”杨玉珍头也不回地看着电视，“许若，我要吃苹果，你去给我洗一个来。”

“好，媳妇。”许若微笑地说。

“我知道了。我会尽量赶回来的。”季璟不禁感叹自己耐心愈来愈好了。

“尽量？回不来就去你妈那栋老房子得了。你要是天天去，我也就省心了。”杨玉珍啃着苹果，电视上的笑话太逗人，夫妻两自顾自的笑得开心。

季璟还是出了门，她一边走，一边诅咒姑姑，她要是被噎一下该多好，或许她就不敢出口伤人了。

季璟的家距学校步行五分钟就到，当年她的父母为了孩子上学，特地买的学区房。姑姑为了许英也能上个好学校，第一次给季璟买了一套颇具乡土气的衣服，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只希望季璟可以把上云路那套房子的钥匙交出来。这样便可以抽取那仅仅30个名额。

距离许英补课结束还有十几分钟，她速度够快还是可以赶回去的。

上云中学在一片漆黑中安然地睡着。

“张叔，我作业没拿，我上教室去找找。很快就下来。张叔可以吗？”季璟可怜兮兮地说。

“你这孩子粗心大意的。”张叔看着季璟委屈巴巴的小脸，乐了。他强装严肃，“就这一次啊。把手电筒拿上，慢点。”

“好嘞，谢谢张叔。”季璟扬起大大的笑脸，全然没有刚刚的可怜样。

张叔一愣，随后摇摇头，“这孩子。”

明天要是被发现就玩完了，都怪被告白迷魂了眼，自恋地忘了恶作剧这茬了。季璟一面跑，一面抱怨自己单纯。

幸好，幸好，纸条还在文具袋里。

季璟正要抽出两本书当作家庭作业，就看到一封信安然地躺在桌兜里。什么时候有的信？她疑惑地打开，飘出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我喜欢你”。季璟有些兴奋了，她把两张纸条放在一起，没错，是同一个人。不是恶作剧，真的被表白了。她的心砰砰地跳。

她打开信纸，越看越心惊，手抖的信纸都在战栗。太熟悉了，这种感觉她已经好久没感受了。决然不是恶作剧。

该怎么办？

我要思考。脑子全然是空白，就像停滞不前的空间锁住了所有的想法，密密麻麻的蛛网把脑子缠绕得紧紧的。

老师？警察？不行，会被当作恶作剧的，谁会相信还糊不清的信里另一层寓意。更何况这个人是谁都没有人知道。

季璟瘫坐到地上，目光落在信纸。她倏地站了起来━━━信。

她颤抖地翻开练习本开始写着，每写一个字都沉重极了，来得及，来得及。她不相信，告白还不知结果，告白的人就放弃了一切。不会有人如此愚蠢。

“啪”，教室的灯突然亮了，“季璟！”

“啊！张叔。”季璟吓得一哆嗦。

“怎么还写起作业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把作业拿回家在写，太晚了，回家不安全。”张叔站在教室门口语重心长。

“好的，张叔。我马上就好。”

季璟把纸折起来，在上面大大地写上“给xxx的信”，放进桌兜，刚刚好。这封信绝对是她写得最快的一次。丝毫没有斟酌，提笔就是写，而现在也没有时间检查……

来得及，来得及，应该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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