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册之旅 第一章

父亲走了。

守在icu病房外的我，感觉像失重一样。此刻我甚至想不起父亲的模样，甚至连前一天父亲早上去干活时的细节都模糊了。我努力得想啊想，隐约记得，早晨醒来的时候，感觉父亲就坐在房间外的阳台上，屁股底下是一把用旧木板钉起来的矮凳子，左手拿着一晚热腾腾的稀饭，一手拿着一把干菜叶子······

我努力地回忆着与父亲生活的各种细节，尽可能得想去理清思绪，但是最终能记忆起来的却寥寥无几。我出生在一个偏远山里的乡村里，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常年在外打工，他是一位木匠师傅，一直在城里给人家装修做工。每年暑假的时候，母亲都会带着我去父亲干活的工地，一起生活一段时间。我们就住在父亲装修的房子里，那些正在装修的房子，或是在城东头，亦或者在城北头，它们遍布这个城市的角落，而对于我这个不熟悉城里的孩子来说，具体的方位是很模糊的，那些房子，总是充满了油漆和木料的甲醛味道，充斥在房间里，有时候晚上睡觉，总是刺激着我的眼睛和鼻子，让我透不过气来，但是我还是很开心的，因为这段期间我可以和父亲生活在一起。而对于我这个来自山里的孩子来说，城市的繁华和高楼，这些都是我所羡慕和新奇的。我仍然能记得父母带我去儿童公园的日子，还有第一次父亲带我开赛车的过程，还有第一次吃生日蛋糕时那甜腻的味道。父亲身上的味道，混合着木料和烟草的气味，那是他独有的，然而儿时没有和父亲一切的日子里，留守在山村的岁月里，我每天总是期盼着父亲的回来。记得父亲回来的时候，我总是爬到他温暖的怀里，摸着他刺挠的胡渣。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躺在病床上，再也起不来了，我握着他的手，看到他的嘴里插着气管，身上呈现出一大块一大块的淤青，在腹部下方还有一个明显的伤口。他就那样躺着，不管我怎么呼喊，都没有了反应。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我一直流泪，因为带着口罩，眼泪的热气打在眼镜片上，潮湿的模糊不清了。我叫着，爸爸，爸爸，起来啊，起来啊你怎么能就这样走了啊？你还没有和我一起去做很多事啊！甚至连一句交代的话都没有就这样走了吗？儿子还有很多人生道理不懂，你都没有教我，你就这样走了吗？爸爸，快起来吧！老天爷啊，如果能让爸爸活过来，拿走我十年二十年，哪怕更多的寿命都行的。即便是父亲下半辈子只能躺在病床上，只要他能醒过来我都能接受的。不要这样残忍地对待我们，爸爸，爸爸······

我还未上学的时候，父亲没活干的时候，每次回家来，就会掏出他从别家借来的课本书，督促我照着课本抄写课文。父亲有这自己独特的教学方式，那就是在桌子底下放一根木棍，写字的时候，背书的时候，吃饭的时候，如果我表现得坐不住了，耐不住了，父亲就会伸手去摸桌子底下的木棍，而我即刻就会意识到这个动作的含义，立刻恳求父亲：“爸爸，我错了，我马上写。”“爸爸，我错了，我马上背书。”“爸爸，我错了，我会把饭吃完的。”但神奇的是，当我仔细回忆的时候，我竟发现，父亲从来没有真正揍过我，也许是因为我还算听话吧，也许是父亲并没有真正想下手揍我吧。而我的母亲，在不知不觉的儿时，却不知揍了我多少回了。

我好后悔，就在前段时间，父亲和我在饭桌上闲聊，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具体的我已经想不起来了，额和父亲争执不下，父亲反问我道：“人生的道理你难道都懂了吗？”我煞有其事坚定地回答：“我当然懂啊，我都19岁了，怎么不懂？”父亲盯着我，目光刺进我的心里，道：“好，好，”说完就再也没坑一声。然而现在我却好后悔，人生的道理我哪里懂啊，我就是一个叛逆的少年，一个毛都没长全的蛋壳小鸡仔。我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和父亲的顶嘴，永远会为自己的口出狂言而感到无比的羞愧，而这一切再也无法告诉父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