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纲物语 Chapter05 畧

姑且是找到了一个歇脚的地方，陈宇暂且忽视了农民异样的眼光，将身体搁在了窑洞里唯一的炕上。这户农民姓孙，两兄弟都刚好有一个差不多的名字——如果“大”和“二”也算是名字的话。现在孙大正沉默地坐在炕边的小凳子上嗑着旱烟，孙二在惴惴不安中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并没有理会太多，陈宇自顾自地靠在了土壁上，开始分析这次出逃所带来的后果。显而易见的，北条是要把他拿去做实验；他必须抵抗，否则研究人员发现异常的话后果就不只是死两个人那么简单了——而且后一个保全人员样的人还不一定会死。

但愿吧。

陈宇决定第二天就去看一看那个基地，不仅是为了确认造成的损害程度，也是为了补充同位素电池。如果有的话，他闷闷地想。

大晚上的，陈宇很快在两个单身汉在荒郊野岭中的窑洞里待机自检了。设计他的时候并没有考虑任何充电相关的问题，义体只会在城区执行任务，每隔一个片区也会有固定的能量补充桩。续航效果很好，但是充电难；剩余量大概在限制处理量的情况下6天左右，每天待机7小时。已经很少了，相同处理量下的同代产品只能全待机70小时。

离天亮还有4小时，虽然他并不能从太阳补充任何动力，但人类与生俱来对应阳光的渴求并未从他身上失去。在一片朦胧中，他凝视着眼前的倒计时，看着它渐渐流逝，然后又是新的一秒。对于这两兄弟来说，这一秒，这一分，这一时，这一天，甚至这一天，这一月，这一年都没什么区别，都不过是太阳升起又落下，作物长了一茬又一茬。这么一辈子过去了，老了之后能够在炕上炫耀的不过是自己吃了多少东西，流了多少汗，挥了多少次锄头。在他们少年时，山默默地注视着他们在一个个干燥的早晨下午烧荒，耕作；如今他们变成了壮年，山也在注视着他们怎么担着一挑挑水或大粪往来与田埂上；若是他们到了暮年，残喘于这片无情的黄土褶皱中，山也会看着他们怎么咽下最后一口气，怎么被草草掩埋。或许他们的一生是漫长的，但山还是那么高，山还是那么远。这碌碌的一生，究竟又有何意义？陈宇想不明白。他不能去问，他知道这两兄弟会用看怪人的目光看着他——为啥活着？为了吃饭，为了未曾谋面的媳妇，为了给孙家接代。然而接下去又有什么用呢？让孩子也这么苦下去？也这么碌碌下去？

陈宇不知道的是，在他待机想着这些的时候，孙二悄悄地爬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此时的孙二想的正是这些问题，他也想知道，这么苦下去的意义是啥。本来就不富的孙家老祖因为灶祭时碰坏了一根香烛被地主赶出了村；孙二知道，孙家老祖向来正直，没给地主多少面子，地主向来不喜欢他们一家。借着那次机会，他巴不得孙家能滚多远滚多远。被赶到荒郊野岭里的孙氏很快就死了老祖，然后孙家兄弟的父亲也在干活时不慎摔在了塬下。孙二不记得他是怎么把他老子抱回那口破窑的，也不记得他是怎么和孙大守着他老子咽气的。他娘不久也跟着他老子去了；见过活活哭死的人吗，眼睛就像是两块干核桃，可怜她上午还在高兴的为丈夫补那个早已没了后跟和脚趾的袜子，要给常抱怨袜子破的他一个惊喜。

吧嗒了几口旱烟，在欲晨的蓝色雾气中升起了几缕蓝色的烟。

原先和孙大订婚的那个女孩还和家人闹翻跑了出来；一个小脚女人，走了足足40华里的山路找到了孙大。孙大也高兴嘞……哭着辗转了一晚上没睡，但最后还是把人送回去了。他孙大不糊涂，也没那么自私。他是为了她好……这么想着，孙大把她送回了村子里。女孩愤怒的父母将他和她一起痛打了一顿，将他赶出了村子。孙大到现在也读不懂那女孩眼中闪烁的光芒，即使在现在，孙大也叨叨着忘不了她。

渺小而伟大的太阳从山廓里探出头来，淡白的日光打在了那个早已燃尽的烟枪上，薄薄地泛出一缕有气无力的铁色。吱呀一声，窑口门被推开，那个瘦削的青年走了出来。孙二回头，愕然地凝视着陈宇。

“你……怎么了？”那个青年这么问他。

他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泪水纵横。

然而，像他这样的普通人多如牛毛，换个立场，他其实还算是幸运的。

陈宇看着他，自己也陷入了沉思。自己的人生又何尝不是同理呢？有意义不过是对于自己，在别人看来，自己的人生不亦是虚度？

叹了口气，在黄土普通不过的阳光中，陈宇踏上了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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