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清烟语 第0章 楔子

“臭和尚，你也懂得什么叫世道？”

一把残破的铁刀指着光头，颤颤巍巍又愤愤不平的说道，说完之后持刀人就提着这把豁口像锯子一样的刀，朝着一堵石墙砍去。

拿铁刀的是一群衣衫褴褛的强盗，当今的世道啊，连做强盗的都吃不饱饭，这群强盗在奋力的砍着一堵石头垒的小矮墙，墙里面是瑟瑟发抖的孩子，墙上零星站着几个老人和些许悍妇，手持各种各样的家伙事在迎击着强盗，一方是强盗一方是老弱病残，竟然打的不可开交。

大和尚叫觉显，刚从孔雀王朝回来，带来了救苦救难的无上佛法，穿过雪山和荒漠，经历了数个寸草不生和海市蜃楼，一进西凉就看到了这一幕。

“施主啊，万般业障就是从此而起啊，小心永堕饿鬼道！”觉显犹不死心，伸手去拉扯那个强盗。

“你放开我，念你是个和尚，我不想伤你，但是我的刀可不认识！”

刺啦一声，强盗的衣服竟然被扯破了，他的脸被气的涨红，许是有几顿没吃饭了，脚步踉跄，拿着刀看着觉显，砍也不是，又挣脱不开，就在这愣愣的看着觉显。

“臭和尚，你找死！”喊出这句话的是另一个强盗。

世道坏了，有的人还有些许善念，有些人却已经没有了，这个明显的身强体壮些，像是首领，边说着一些听不懂的俚语，一边提着刀大步走向觉显。

“我有粮食，我有谷子，你们放过这群人吧，求活不易，你我都是弃儿啊！”觉显也是感觉到了杀气，连忙放手对着那强盗首领焦急的说着。

首领脚步一顿，看着和尚把背篓摘下，一股脑的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出来，除了一些零碎就是几卷破书，三个布袋子，想必布袋子装的就是谷子吧，

把布袋子抄到手里打开一看，迫不及待的抓了一把黄黄的谷子就往嘴里塞，其余几个强盗看到谷子也不由自主的走了过来，真的是不由自主啊，脚不听使唤，西北的天空是灰色的，一望无际的草原是灰色的，面前的石墙是灰色的，就连同伴的脸色都是土灰，刹那间的那抹黄色，就如天裂了一般，是那么的刺眼。

首领转头看向一众兄弟，形式不由人，喊了一声听不懂的典子，一众强盗拖拖拉拉的就走了，多半是去了下一个村子。

西凉前线战场的失利，让这片土地越来越像地狱，十年的征战，从十丁抽一到五丁抽一，最后五丁抽三，随着大晋的龙骧将军一枪破仇池城后，这片土地就再也难见到一个全活的青壮年了。

“爷爷爷爷！你醒醒啊爷爷！”

“怎么了，能让贫僧看看吗？”觉显听到石墙围子里面的哭声焦急的喊了一句，本来想着是等他们打开寨子门再进去的，看到寨子门被乱石堵住想短时间搬开真是很为难这群老弱妇孺，觉显便单脚跺地高高跃起，翻墙而过。

“啊！”觉显落在围子里时一阵惊恐的哭喊声如雀鸟惊起，人群像石落湖面般的退开。

“小施主别怕，贫僧可不是坏人！”觉显不管其他径直走向那个还蹲在一个老人旁边瑟瑟发抖孩子，说完话还对着孩子笑了一下，世道已经糟烂成这样了，这个珍贵的笑让孩子放下了戒备，眼泪汪汪的看着这个光头和尚。

“救救我爷爷，大和尚救救我爷爷吧，我爷爷从墙上掉下来了就不动了！”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跌跌撞撞的匍匐道觉显脚下，拉住了觉显的裤脚。

觉显赶紧把孩子拉起到老人的身旁蹲下，看向老人，其实不用伸手搭脉就知道，老人是脱力了，年龄大了，急火攻心，又在墙头跟一帮土匪对峙了几个时辰，身子早就撑不住了。

饶是这样觉显还是得把把脉，好让旁边的人安下心来，一个会飞天遁地的人落在老弱妇孺中，他们怎么能不担心啊，觉显摇头晃脑的把了把脉嘟囔了几句连自己都不懂的说辞后就一指点向老人胸口的膻中穴，暗劲一推气血就通顺了，老人咳嗽了两声长出了一口气就醒了过来。

现在的觉显还想着怎么去渡人，未曾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跟人说善念善行是不是可笑，那个强盗一无是处，但是有句话倒是说的真对：臭和尚，你也懂什么叫世道？

摆在觉显面前的是不知名的野菜和着粗粒青稞面做的饼，这是这个围子里最好的东西了，现在是深秋，在野地里讨食越来越不容易了，整个围子的人都出动，搜集一点也未必能搜集到这么多的野菜，这群人主要还是吃青草活着。

觉显知道这种情况，他天真但是不傻，今天突然不想做功课了，曾在须弥山千百次扣头求来的真经突然有点不想看了，觉显把饼分给了几个还在奶娃的妇人，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的善念了，对这片土地最后的希望。

在觉显离开这个围子两天后他才发现自己的天真会害死人，害死自己也就罢了，他可能会害死别人。

南迁的大道上尽是血肉模糊的路倒尸，终于见识了什么叫饿殍遍野，几乎每棵树上都挂着白骨。

觉显看到有人在抢夺食物的时候顺手就把一个女人推下了悬崖，觉显冲了过去，单手就把那个行凶的老头提了起来，轻飘飘的一点分量都没有，那瘦弱老头面对这个怒目金刚满不在乎的往嘴里塞着抢来的菜饼。

“佛祖啊，我该怎么办！”觉显左右为难的时候看到了菜饼，就想起了两天前的那个围子，想起了那个求觉显就他爷爷的那个孩子还曾说，要觉显教他本事，他好能打死那些土匪，那时的觉显竟然还觉得他心性不好。

想及此处，觉显扔下那个瘦弱老头赶紧往回走，千万别因为他一时的善念害了人，等他一口气赶到那个围子的时候终于看到了他最害怕的一幕。

再回到这个围子的时候觉显看到了一幅人间地狱，一群断臂残肢的老人用身体推着石头想重新垒起那破烂不堪的石墙，这早已经不能称作是石墙了，大和尚一步就迈了进去。

听他们说，觉显刚走没一个时辰就又来了一波土匪，十来个青壮汉子看见一个围子就不管不顾的冲了上来，站在石墙上的老弱病残捅下去的木棍和砸下去的石头，落在这群土匪身上不痛不痒的，想想也是，他们哪里还能提得动棍子，搬得动石头啊。

十来个人合力推了几下就把石墙给推倒了，推倒了人性的最后一丝屏障，本来只是想抢点粮食吃的流匪扑了一个空，整个西凉大地上哪里还有粮食啊。

坏就坏在那几块碎饼渣渣，那几个奶孩子的妇女抱着孩子蜷缩在角落里，被一个满心失望的流匪过去随手一扒拉，恰巧就有半个菜饼掉了出来，那流匪奔着饼就飞扑了过去，那妇人也连滚带爬的去抢，声音一大就把剩余的几个流匪引了过来。

这群流匪也是在这苦日子里讨命的人，没想造什么杀孽的，不值得也没有必要，但是人要吃饭刀要见血啊，等第一抹鲜红飚射而出的时候，事态已经控制不住了，众人乱作一团，有一老人还是不死心，不相信他们真的会杀人，拄着木棍冲了上去，还没来得及挥舞就被一刀砍翻在地。

三十多个老弱妇孺就在几个弹指间倒下了一半，剩下的人还能动弹的一阵失神之后就逃窜了出去，几个孩童几个老头没头苍蝇似的乱撞，走出这里，求活更难。

十来个流匪难掩心中的压抑，脸色苍白的厉害，问着刺鼻的血腥味想呕吐，可是肚子里哪还有东西让他们吐了，就在大家想离开这血污和哀嚎的地狱时，首领把他们集中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不可思议却又顺理成章，在他们渐渐平静下来后，几个妇人和婴孩也哭的差不多了，这群流匪架起了铁锅，不消半个时辰肉香味就飘荡起来了。

流匪们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他们不住的点火起锅，不住的吃。

那几个妇人害怕的心思逐渐的被压了下去，心想着横竖都是一个死，不若做一个饱死鬼，用自己的身子换来了几块肉。

其实最大的心理压力就是在张口的一瞬间，等肉进口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什么负罪感这种没用的东西，吃的时候很平静，即便是那些长辈的人头就在旁边随地散落着，仍不瞑目的看着她们，即便是流匪的刀不够锋利，没有手脚剁碎，吃的时候捧着的是一整只。

那些妇人本以为等这些流匪们把肉吃光之后剩下的就轮到她们了，可是流匪们并没有这么做，就这么走了。

其实流匪们心里也动过一些心思，尤其是这个首领，曾经听说过石虎将军行军的时候会赶着“两脚羊”，他们也想着如果想顺利走出这片死地，走到长安，也需要赶着这几个妇人才好，最后谁也没敢说这事，多半是已经沦为恶鬼的人，还有一丝挣扎出深渊的心思，等换个地方，换副面孔，好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百姓，哪怕卖身为奴呢，也不想成为真正的恶魔。

剩下的妇人们可怎么活啊？几年都没吃过肉的人了，眼下又没有什么可吃！

又饿了，可不就是只剩一条路了吗，易子而食！

觉显回来的时候正撞见这一幕，锅中有一团白生生的东西随着开水翻滚着，觉显怒目圆瞪，眼角崩裂，竟然流出了两行血泪，戒刀抽出就冲了上去一脚踢翻那口铁锅。

“你！”觉显举着戒刀指向那几个妇人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说不出话来，郁闷之气无处发泄，转头四顾想找个物件来挥两拳，最终还是作罢，这里哪有能让他挥拳的地方，一方小世界怕不是要破碎。

几个妇人警惕的望着觉显，大家都很奇怪，这个大和尚为什么又回来了。

觉显也望着她们，眼中再也没有了悲悯，看着还剩这最后一个孩子，觉显深吸了一口气，压住阿修罗念走向那妇人。

“女施主，把孩子给我吧，我和你换，我用我的胳膊和你换。”觉显说完，不等眼前呆滞的妇人有所反应，他就抽出了腰间的戒刀，夹在腋下，自下而上狠狠一抽，大和尚的左臂就被抛飞到妇人面前。

“阿弥陀佛！”大和尚口宣佛号跌跌撞撞的找了块石头上盘膝坐好，豆大的汗珠从光头上渗出，伸手在左肩一点先止住了血，然后看先那个目光惊恐的妇女。

“啊！”那回过神来惊叫一声，犹是坐在地上双腿乱登着往后退去，孩子和觉显的手臂就静静的躺在地上，周围火热的目光贪婪的看着那早就哭没了声音的孩子和那条新鲜的手臂。

哪有人敢轻易上前，这可是个会飞天遁地的和尚，就算他自断一臂，这几个人心里最后的一丝理智告诉自己，眼前的和尚不能招惹。

“我行动不便，还劳烦施主将孩子抱过来！”觉显也不自称贫僧了，冥冥之中可能是觉得，自己从此之后，就不在心无挂碍，万事万物都看得空相了吧。

等那妇女慢慢平静下来后，心中的不舍和悔意一下子就涌上了心头，可是她没有办法啊，她没法养活孩子的，她也想活下去，这有什么错？

“把孩子养大，永远不要回来！”那妇女把孩子抱到了觉显的身前，嘟嘟囔囔的说着。

“小啊匍出生前，我梦见一个威武将军骑着赤炎马从天而降，一枪刺进我的肚子里，然后我就腹痛难耐的醒了过来，生下了小阿匍，他胸前有一个十字枪痕，这孩子自此就拜托圣僧了！”妇女在觉显座前使劲磕了几个响头，说完这句话就起身带着觉显的左臂走出了围子，周围那贪婪的目光一直盯着她走出破碎的石墙，终是没敢跟过去。

面对流匪、豺狼、饿鬼、都没动容过的大和尚流泪不止：“佛祖啊，我有太多的疑问，我该怎么开口啊？”

“佛祖啊，我愿用我一身功德换取这孩子的一线生机，阿弥陀佛！”觉显单手竖起向着西方看去！

觉显将孩子装进了自己的背篓，然后提着刀向着土匪离开的方向掠取，贴地飞行，僧袍烈烈，等他消失在几人视线之外时犹能听到这破空的轰隆声。

这时的小阿匍并不知道觉显的一身功德是什么，其实当世难有人能想明白此事，自此之后世间少了一个人间活佛，蜀中成都城多了一个独臂敲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