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 废墟之下藏真灵

出去走走罢？去寻求那信仰的种子，去探讨那栽种信仰的技艺，或者只是单纯地走走也好。

闭门，上锁，出走。其实并无目的，心中总觉得带着目的去一个地方，是对那里的亵渎，只有乘兴而去，随缘去邂逅某地，兴尽而返，才是最佳。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进，不时看看左右风景，发现点平日里觉察不到的细节。不知不觉间，已是走了七八里地，猛一抬头，已是到了盘道山口。刹那间，童年记忆浮现脑海，那时家里在山下还有一大片果园，那时还提着小桶进那山间取过泉水，还在泉下的池塘里捉过田螺……

既然到了，那就进去吧，至少应该是有童年的记忆罢。沿着羊肠小道，向盘道山里走去。还期待着与那记忆深处的情景重逢，不料转过一座山头，所见却非我愿。

四处均是炸开的山石，原本池塘也早已被掘开，显然童年的乐园已然变为一座采石场。

虽然很失落，但还是不死心。就这样心有不甘地向更深处快步行进，想要找寻那与记忆发生任何交集的蛛丝马迹。

然而遗憾的是，没有，完全没有，幽深的山谷被采石机与挖掘机挖掘成宽阔的平地，山泉出水口也早已不知去向，只剩满地狼藉。采石机和挖掘机轰鸣着，仿佛在耀武扬威，是啊任何美好的东西都敌不过它们的暴力，一如我那荒园。

也对，我早该想到的，它们存在的价值不正是如此吗？生机盎然的丛林变作喧嚣冷漠的钢铁牢笼，不正是他们乐此不疲的事情吗？总之我的园荒了，这里的泉也干涸了，再过多久，这些山头也会平了吧？有时候也不得不感叹人类的伟力，至少大自然在多数情况下的改变是润物细无声地悄然变化，不像人类这样，仿佛从来就是这么剧烈，而且是越来越剧烈。

好吧，至少现在还剩这几座山头，姑且逛逛，聊慰己心吧，因为真的不清楚多久之后，这几座山头是否还存在。沿着机械开拓的道路慢慢蜿蜒，仔细地记忆每一处土地，也许不久之后，就只能靠回忆了。

行过一处山头，吃过几颗野枣，在回环山路的尽头，远远望见一处明显带有人类气息的平台。或许这也是采石据点？

若是如此，那就回去吧，也没什么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可是就此离去，却有那么一丝不甘心阿，毕竟只是望见，未近前探索。若是错过，岂不遗憾？但若真的是那采石据点，上前去岂不恶心？纠结阿！算了算了，还是上前去吧，恶心就恶心吧，但是万一错过了，就真的是罪过了！

从那杂草丛生之地勉强找了条能通行的小径，小心翼翼地向那最后之地行进。近了，近了，这处最后之地在我眼中逐渐清晰。这里仿佛是一处遗迹，载者高不盈尺的残墙围绕着的几百平米中，几孔上下通透，可见天光的窑洞，就是全部的建筑了，在茂盛杂草中隐匿着赑屃的残躯，仿佛也就这些东西了。

但是就这些东西确实给不了我满足，不甘心之下又在那杂草丛中小心摸索，期待着如我荒园中发现木桩的那般惊喜。或许是我的虔诚感动了这里，一通石碑出现在我的面前，或许我可以从中找到期待的东西。

这块碑，碑体虽有残破之处，不过碑文仍可以辨识。从中我看到了这里曾经的辉煌：“雲峰互掩\\山曰盤道勝境也\\內建文殊古刹\\廟貌則森嚴也……金朔南東西神殿以及廟前藏山太王子孫聖母\\嶺上風雨龍王……倍增飛翚砥柱……畫棟丹楹光華燦若雲霞……”又在碑文中找到其存在的年代：“大清道光元年岁次辛巳孟夏之月毂旦”，大清道光元年也就是公元1821年距现在刚好200年，200年的时光，一切都烟消云散，只剩残砖破瓦，可惜了。

从碑文中可知此处为文殊寺，又其建筑辉煌，可见当时香火之盛。然现在如此残破，其香火是否断了传承？想到词处，我在这文殊寺遗迹中继续寻找，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一个小龛，供奉着一座高不盈尺的神像。前后对比，情形可见，还在香火未绝，但要恢复到之前盛况，难喽。

碑文中提到：“內建文殊古刹”，让我不禁想到县城碑林中的另一块碑。此碑名为《重修盤道山文殊寺碑記》，碑林中那块碑题为《重修盤道山文殊寺記》；

此碑修于大清道光元年，碑林中那块碑修于大明嘉靖六年：“大明嘉靖六年岁次丁亥十月上瀚吉日”；

此碑中出现人名与大莫村各家族谱相对应，可知其文中“余乡宅居崞阳沱左”即指大莫村所在之东乡，而碑林中那块碑，其碑文中明确出现大莫村的字眼：“及嘉靖改元\\複有秀徒劉氏全浩張氏全寶俱大莫鄉人……出資共成蕂事（重修文殊寺）”。

碑林中那块碑亦有说明古文殊寺之地点：“……其左肘有山曰盤道山\\其地即五臺山之麓\\妥有文殊寺者，建焉……”

由此观之，两块碑中所述盘道山文殊寺是同一事物。二者均为重修，可知其传承久矣。然现今传承几乎断绝，可叹啊！

碑林《重修盤道山文殊寺記》中讲到：“……是寺即五台文殊道场之分衍……”这里的文殊寺已是倾圮，那去祖地看看？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这样的念头。想去，那就去吧，其五台祖地该是气质恢宏吧？

乘车，辗转，终到。然所见却非我所愿见。寺庙、佛像确实金碧辉煌，然宛如青楼女子般拉客的僧人，熙攘如市场的寺院，让我很是不快。这里本应庄严肃穆，本应清净圣洁的啊！

如逃似的离开，心中已是失望透顶。盘道山中得文殊寺其实体虽已倾圮，但尚有纯真虔诚的一缕信仰存留；而其祖地，神像、寺院虽金碧辉煌，气势宏伟，但其信仰却是看不到了，进入其中，仿佛置身妖怪洞府，森然恐怖，无有一丝圣洁气息。

西方基督之教，有过宗教改革，洗刷其灵魂，才有新生，其教堂还存留着些圣洁的气息，虽不信仰，置身其中，亦有几分心灵的宁静。而我佛门静地，早已被妖魔所据。历史上虽有多次灭佛运动，却未有哪怕一次自我深刻的反省，不断堕落。想来也唯有道家道教还存留着清净纯洁的信仰了吧。

躯体之圮，尚可修补，盘道山文殊寺历次损毁，历次重修，唯碑文中的真挚与虔诚并未改变；而精神之圮，重建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