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园 心城唯独岛与山

我想，每个人的心中应该都有一个自己的园，那园中载种着应该是那如梦如幻的信仰吧？然而我却是一个无信者，或许曾经也有过?不过自那园中巨木倒下的那一刻，便已经崩塌了吧？总之那些年浑浑噩噩如鬼魅般活着，也不像一个心怀信仰之人。

但我又不甘就那样浑浑噩噩下去，不希望我的园就那样荒芜下去，至少还有那点新绿值得我去守护。我也想规整规整这园，锄去那萋萋荒草，重新栽种那么一棵信仰。

大学时，我在无意间看到一部心理学的书——《少有人走的路》，它是出自我们这个时代最杰出的心理医生斯科特·派克的一部伟大的心理学著作。这本书处处透露出沟通与理解的意味，它跨越时代限制，帮助我探索到爱的本质，引导我过上崭新，宁静而丰富的生活;告诉我怎样找到真正的自我。

此后的一段时间内，我一直都在读这部书，同时调理着自己的内心。在它的帮助下，我不断反省本心，将虚无缥缈的内心世界逐渐图像化，将它展示到自己眼前，最终将自己从阴郁的角落解救出来。

我的内心世界和外部世界是相互隔绝着的，换言之，我并不是一个外向的人。这从我喜欢的意象上面就可以看出来。

我喜欢的意象，大致带有半封闭的性质，其中又以岛和山为主要代表。

在我的梦里，我一直梦想能有一座自己的城，它最好坐落于一个岛上，或者山巅，或者是群山环绕的盆地之中。

我最喜欢的古文是“然后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为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利兵而谁何。”大概是因为它就是对我我心中的城的最好的描述吧？

我喜欢岛与山，不单单停留在梦中的臆想。读小说时特别喜欢主角拥有一个独立的可以任由自己挥洒画笔的白纸般的领地，如果这个领地是在一座山上，或者是一座岛上，那么就再好不过了。

在与外界的所有联系中，被人类完全征服了的唯有陆路一途，而且还是平坦大道。至于说崎岖山路，波澜海路，浩浩空路，相对而言还是人迹罕至的。

由此而言，我所钟爱的意象多是与外界联系不是那么方便的半隔绝半封闭的险远之地。

究其缘由，它有历史传统，也有个人心灵的因素。

从历史传统而言，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孕育一方灵魂。我的家乡就在一个群山环绕的小盆地之中，其“群山四障，沱水前潆，原隰宽平，城郭完固，南镇九原，北枕雁门，西控八口，东环大河，诚三关之襟带，亦全晋之藩篱。”的地理形势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悄无声息地印刻在了我的心中。

将视野放大到三晋大地，它同样是一个群山屏障，大河环绕的地方。阎氏曾在这里修筑有窄轨铁路，与晋外铁路接轨时，因轨距不同于外界铁路，又在火车上另假装有适应外界铁路轨距的车轮，这样晋内火车可以通往晋外，而晋外火车却不能入晋。

这种我可以出去而外边的人不可以进来的状态，刚好与我的内心世界相似。我对山川、孤岛的向往，映射出我的内心世界就是那座大山之巅、深海孤岛上的城池。山川天堑、茫茫大洋，正是我在内心世界所构筑的层层壁障。

按照常理来说，一个少年的心应该是敞亮的透明的，不该这样被层层包裹。曾经的我当然是无忧少年，内心当然是透明的，但在那后园巨木轰然倾覆之后，我的后院逐渐荒芜，我的内心世界也逐渐荒芜。这是外部世界带来的改变，我构筑那层层壁垒也是对这种改变的无力应对，一如那大清在应对西方殖民主义时的闭关锁国。

又如我在玩《红色警戒》时喜欢山地、孤岛地形，就是因为在大平原上守不住别人的冲击，唯有在初生时代。自己独占一角易守难攻的半封闭空间，或孤岛或高地，借助地形优势慢慢积攒力量，慢慢成长，然后如猛虎下山般携钢铁洪流横扫诸国。这也是我玩《红色警戒》的爽点。

那层层壁垒是对脆弱内心的守护，在这片狭小的自留地里还是能够给自己一种虚无的安全感，但这种守护对心灵的成长颇为不利。一如那大秦帝国，在短暂的辉煌后便烟消云散。又如那闭关锁国中的大清，在自己构筑的壁垒被外部世界重新冲破之后，凄惨百年。

想要栽种一株长势良好的信仰，紧闭园门是不行的，你至少需要外出采买种子和肥料。此外，还需要和别人交流，从别人那里习得栽种的技巧。如若不然，它只会枯萎荒芜。一如我曾经的后园那般。

在婴儿时期，襁褓和摇篮是我能够感受到的最亲密的防护单元，每天至少有五分之四的时间是它们守护着我的。但是人不能一辈子都需要襁褓和摇篮，成长的过程就是不断远离襁褓和摇篮的过程。

我离开襁褓和摇篮的时间比同龄人要晚得多。到我12岁的时候，我才断了奶。12岁之后，上了县里的初中，开始了住校生涯，在空间上与摇篮割裂开来。

初始时的住校生活，我很不适应，会很想家，和同学也相处不好，基本没什么朋友。那时相对于同龄孩子的成熟，我显得更加幼稚，总是开不起玩笑，总觉得别人针对我，而且也确实打过不少架。在觉得受欺负后以孩子气息的幼稚的方式回击，然后打架，不过绝大多数时候是挨打。

到高中时，我就远离了战火纷飞，嗯，也就是基本不再打架了。一方面是大家比初中时成熟了许多，日常矛盾也更多地用脑袋而不是用四肢来解决；另一方面是，高中时的我的肉体生长突飞猛进，由原来的瘦猴子蜕变为大猩猩，成为别人眼中看起来不太好惹的存在，至少在体型上是这样的。这一时期，强壮的体型成为我庇护脆弱内心的又一道屏障。

还好大学时读到了《少有人走的路》，从自己设置的重重壁障中走了出来。研一时，也凭借此走出了持续一年多的失恋阴郁期，得以以全新的姿态，开始真正的研究生生活。最终毕业时，我成为了别人眼中的优秀毕业生。

很幸运能在学生阶段自己突破自己构筑的心理壁障，主动地和外界交互。不然当毕业后残酷的生存压力再次冲破那构筑了多年的心灵防线的时候，我将永远成为被抹盐晾晒的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