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天灵 6

卫天灵躺在床上，看着船窗外的残月，满脑子计算着怎样去欧阳家，既为完成父亲信里交代的任务，也为三姑讨个公道。是先礼后兵，还是文比武斗？还是暗中行事？

不行，都不行。

想那欧阳是江南大家，武林地位根深蒂固，他卫天灵再怎么有本事，也不能以一己之力，傻傻去挑衅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那可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他可是有为青年，不是那一时热血的愣头儿。

只当事到临头，去了常州欧阳家，见着的却是一片荒凉，死寂沉沉的场景。

见已经有人为民除害，不用自己多事，卫天灵便松了一口气！

欧阳三姑与卫天灵找遍了整个庄子，才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小屋发现四个活人，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一个神神道道的老人，一个擦胭抹粉的女子。

不用说，他们便是传说中的欧阳家的欧阳大少爷、欧阳长生、欧阳四姑了。

照顾三人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管家，警惕的看着卫天灵，再看看欧阳三姑，痴痴地想了一会儿，突然浑身颤抖着，口齿不清的憋出一句话：“三……三姑……回……回来了。”

欧阳三姑认出了老管家，艰难的喊道：“你是福伯！”

“我……我……我是老福，三……三姑……惨啊！那个女杀神……杀神……从门口杀起……杀到后院，小少爷也被他摔死了……连鸡……狗……都杀，最后却不杀老爷，老奴拉着大少爷……四姑……躲在水井之中，泡了三天三夜，才逃过一劫……”想到惨烈处，福伯连连拍着头，嗷嗷呼叫，想赶走心里的梦魔，却是徒劳无功。

听福伯回诉那日激烈的战况，欧阳山庄满门喋血，简直是地狱修罗再现，想想都觉得恐怖！卫天灵心里震动的想想，普天之下能杀欧阳满门，而功夫还在欧阳长生之上的人屈，指可数，她会是谁呢？

欧阳三姑冲进阴晦的房间，看着小孩的尸体，虾米似的躺在小棺材里。手扶着门面，脸色由红而白，痛苦得扭曲了、有几分癫狂的道：“如此年纪便在一场惨绝人寰的复仇中夭折，你是不是觉得他这样子好可怜？”继而讥嘲的冷笑几声，“你也许不敢相信，我可以负责任的告诉你，他曾经也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所作所为与那复仇者不相伯仲，眼下看来小孩也真是死有余辜。”

卫天灵看着小棺材里的小人，他还是孩子啊，却死得惨不忍睹，心下不由震惊极了！的确被欧阳三姑说中了，他真不敢相信这么个长得人畜无害的小孩子，竟然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杀人狂魔！

想起陈年往事，梦魔如跗骨之蛆，纠缠到此时此刻。欧阳三姑心情好不激动，自言自语道：“那年我被一群毫无人性的魔鬼囚禁在猪笼里，欧阳小孩刚好五岁。我真的是眼睁睁见他一剑刺向，台阶下正玩得高兴的小女孩儿，有心相救，却无能为力。我见鲜血喷了他一脸，那孩子也不害怕，还有些小兴奋。只是小女孩中剑不深，一时不得死，哭得凄凄惨惨的，在地上痛苦得翻滚，但是为了逃命，她咬牙艰难的爬了好长一条血路……还是欧阳大少爷补了一剑，果断结束了她的痛苦。

这就是恶人家养出的恶种。

然而，我后来得知，让欧阳小孩拔剑相向小女孩的理由，可以说是微不足道，也非常可笑，不就是小孩儿在一起玩蹴鞠，他争不过小女孩罢了。可叹，小女孩致死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生命怎么就结束在一场，小孩儿们的游戏中。那残忍的场面，以及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告诉我，欧阳家作恶多端，好日子不会太久，我进了桃花坞也许会因祸得福。当得知我被卖入妓——院时，真的是如释重负。经历欧阳家种种恶事，我反而期待块块进妓——院，都不愿意在这个家多留片刻。你看我的人生矛盾，是不是好讽刺？”

卫天灵叹息，小小顽童就敢杀人，足见日常生活中，家里的种种恶事，耳濡目染，对小孩的心智成长，影响得多严重。这就是欧阳家小孩的两小无猜，如欧阳三姑所说，欧阳家所作所为真的是一个大大讽刺！拍拍她娇弱的肩膀，“伤心往事就不要再想了，一切都结束了，明天会更美好！”

欧阳三姑道：“要不是爷爷是欧阳长生那个老恶霸，他欧阳小孩岂能活到今日？如今老恶魔，少恶魔自身难保，他小恶魔不死，真是天理难容了！”

在欧阳家，小小孩子就学会了心狠手辣，眼下看来，他的确是死不足惜了。三姑平复心态后，对此再不上心了。她眼下只是好奇，欧阳长生风——流一生，情仇众多，究竟是谁会这样报复？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是欧阳老爷最终不得死，留在世上苟延残喘，看着身边的亲人一个个死去，心理打击，活受罪。

福伯道：“那女人人一边杀人，一边鬼哭狼嚎，说什么人生不过一场梦，我要让你欧阳一辈子噩梦难醒，永远受折磨。”

卫天灵摇头叹息，这阴魂不散的恐惧感怕是跟定老人家，至死方休了。

听福伯断断续续的说，才理清整个祸事的始末，原来欧阳满门的人遭遇仇家报复，九十九口人死得只剩欧阳老爷与大少爷四姑娘。

仇家一定是故意留下四人活口的，目的是让仇人生不如死。以他满门鸡犬不留的行事作风，要不是这样，眼前的情形就解释不通了。

她的目的终究是达到了，经此劫难后，欧阳老爷接受不了家破人亡的现实，一时之间就疯了，满嘴胡言乱语，有时糊涂厉害了，更是六亲不认，喊打喊杀。

看到偌大的家，在弹指之间败落如此，欧阳三姑叹息一声，她就算有天大的怨仇，现在也放下了——看看卫天灵，心下思绪万千：比她想象中还要残忍的那个人，将来可能会做他的亲人，届时他会过上一个鸡犬不宁的日子……顿时令她不寒而栗！但是她却没法对他说明真相，他爱他师妹那么深，真不忍心就此破坏了他的幸福憧憬，以及美好姻缘。在说与不说之间，令欧阳三姑矛盾之极。

卫天灵自嘲道：“来你家之前，我想过各种后果，为了你，我都准备不惜与他们结仇了，可就是没有料到眼下遇见的，是如此的结果。”

欧阳很感动，“谢谢！”

福伯闻言知音，岂能不明白他们话中有话？他是恐惧，但是不糊涂。数十年来，看尽花开花落，他也是欧阳家唯一一个十分明白的人，“三姑啊！你……你……你们也是来家，找老爷、少爷、小姐……报仇的？天哪！天哪！都是作孽啊！啊……报应……不爽啊！”

欧阳三姑的良心有一丝儿后悔了，连忙摇头，慌乱的对伯道：“我……他们都这样了，我……我不报仇了……改天来看你……们”丢下一块金子，让福伯去置办一些口粮。看看那个老头，给了自己生命，却不养育自己的血缘父亲，“啊！啊！”她哭着，慌慌张张的拉着卫天灵逃之夭夭。

福伯看着手里的金子，他一时之间百感交集，“报应，报应……”

一时之间，街坊邻居也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做下的？看来仇大苦深啊!”

“欧阳一门树大招风，加上老头打理家事以来，四下风——流快活，又为富不仁。大少爷狐假虎威，狂妄无礼，也在江湖上四处树敌，就难免遇着亡命之徒。”

欧阳家的街边，老太爷却在大门口晒太阳。翻着破棉袄，悠然自得的捉虱子，不理会人来人往的指指点点，好像一切俗世都与他无关。

路人说：“太可怜了！”

“自作自受！”路人说。

小孩说：“为富不仁，报应不爽！”

“你还我的女儿来。”一白发老人在墙角疯狂的殴打大少爷，大少爷目瞪口呆的，任由他打，全无反应。原来大少爷强取豪夺，霸占了他的女儿。又在这次灾祸中，被殃及池鱼，死得十分冤枉。

四姑娘在维护父亲与哥哥的安全，不让人丢来的石头打中，可是自己却狼狈不堪。“不要再打了，不要。”

福伯顾此失彼，有心无力，却依然不离不弃。

“福伯，你是好人，我们不想伤害你！你让开吧！”

“福伯，他们欧阳家伤天害理这么多年，只叹报应来的太晚。我们这样做，也不算落井下石。”

四姑跳脚大叫：“你们这些人落井下石，不得好死。”

……

欧阳三姑拉着卫天灵跑了几条街才歇下来，气喘吁吁道：“我的人生大起大落，就是这样传奇！如果让说书的编成故事，一定会听众云集。”

卫天灵笑道：“我自叹不如。”

欧阳三姑道：“我的事情了了。接下来，你的事情怎么办？”

卫天灵道：“你真的放下心中的包袱了？”

欧阳三姑道：“都好多年了，仇恨压得我气闷。期间我也想过无数的办法，怎样的报复才能让自己快意，当看到他们都那样了，才觉得什么恩怨都烟消云散了，人生苦短，何必自己绑架自己，我现在真的是放下了。”

卫天灵道：“我的事情，你不用担心。”他只想寻着父母，一家人共享天伦之乐，要是能与师妹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更好了。

出了城门，但见桑树林那边围了好大一群人，全都是庄稼汉。时不时轰然大笑，拍手叫好。

好奇是一种病，得治！

卫天灵这小子还病的不轻，见有热闹可围观，连忙挽了欧阳三姑的手急奔而去。

原来不过是两个十一、二岁的小孩在斗牛，相对涨得小脸通红，都满头大汗了，还硬是不肯罢休。

僵持了好一会儿，只见那个小个子小孩终于找到了一个破绽，突然使一招‘四两拨千斤’便掀翻比他大的小孩。

他的身手敏捷，足见背后的师父教徒有方。

“这个小孩儿不算，大爷们也可以活动活动筋骨。”小孩儿口气还蛮大的，瞧不起小孩儿，好似他就是大人一般。

二○一七年十二月十日星期日夜里11:06:24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