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之救赎 遇

“张总，这是人事那边刚送来的几个应聘者的资料，您看一下。”

秘书小林递过来一份厚厚的文件夹。“这么多人!”我有些惊讶。

“是的，毕竟我们公司的员工待遇要比别的公司好很多，这里面有几个女孩资质很不错，我给您放在上面，您好好看看。”小林坐了下来，就在我的对面，这要是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这样的，只是今天上午是她最后的半天班。

秘书小林本来请了产假，但是家里人希望她能在家做全职太太，所以她索性直接选择了辞职。

虽然是一起工作的老伙伴了，但是我很尊重她的想法，毕竟同样作为一个丈夫，我也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在家里多陪陪自己，照顾孩子，就像顾姗那样。

“你走了的话，我可能会过很长时间才能习惯的过来啊！”我打趣的说道。

“得了吧！那几个应聘的小姑娘都漂亮着呢，到时候你还不乐在其中，哪里会记得我们这些老员工。”她大方的和我开着玩笑，这是她在平日里少有的状态。

“那我去准备面试了。”我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我总觉得这个时候我应该说些什么，哪怕是一句简简单单的告白。

一旦今天我走出了办公室，我们再见面的次数恐怕也就屈指可数了。

在离门口大致两米远的地方，我缓缓地转过身，看向她，如果当时有个镜子的话，我应该会觉得自己的目光有些煽情，“再见，林诺小姐。”

“再见，张景宪先生。”她抬起手回应了我。

离别有时候也不总是伤感的，就像眼前的这个女孩，她们向往着还从未体验过的生活，急于摆脱有些乏意的现在。即使是一起工作生活了多年，最后能落到的也只是她日后某天触景生情的怀想。而那一天的到来也只有等她再一次厌倦了眼前的生活，如此地循环往复，，，而我，不过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罢了，而她也不过是在我们公司逗留了些许的时日。再见她到她时，我不再是她的老板，她也不再是我的秘书，我们会再用各自新的角色来重新认识对方。

我以求职者的身份去参加面试只有过一次，而我用面试官的身份参与面试却有很多。我能在对应聘者的选择这件事情上做到客观公正，极力去减小主观印象对选择的影响。很多时候面试这一关的考核我并不太在意，只要在面试中不犯什么基本的错误，我都不会轻易地去改变我从他们的个人简历和考试试卷中对他们的认知和认可。所以一般在面试之前我心里就已经有了候选人，面试于我而言也不过是走了个形式。

下楼的电梯有些拥挤，虽然我感受不到，我能感受到的只是四周的员工们在往更狭小的边缘处去挤，仅仅是给我腾出舒适的地方，我有些后悔要坐这趟电梯。有时候切身的感受到挤并没有什么，只是眼里看到到处都是挤，自己却完全感受不到，这才是真的难受，一种充斥着矛盾的难受。

走出拥挤的电梯，我松了口气。走廊上的员工三五个地聚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张总好。”员工们看到我走了过去，马上微笑着向我问好，动作如此的一致，声音都重合到了一起，像专业训练过的礼仪小姐在迎接客人时的一样。

我微笑的点了点头。想来我已经是第两千五百九十四天享受这种待遇了。

“张总好。”还没走进面试厅，人事就一脸笑的迎了出来。笑成这样，也真是难为他了，我微笑着点头示意。

坐在面试间里，其实是一件比较有意思的事情。旁边的那个镜子我当时装的是单面的，从里面可以清晰的看到应聘者在外厅里的种种表现，而从外面看来就是一面很简单的镜子，而对于来应聘秘书的女孩来说，这或许还可以成为了她们的化妆镜。至少我现在就看到一个女生对准了镜子往她那本就红透的嘴唇上抹了又抹，着实有些滑稽。

外面的声音渐渐嘈杂了起来，因为我迟迟没有叫任何一个应聘者进来，但正因为如此她们焦急的等待，我才会觉得有意思。

毕竟她们现在在外面的叽叽喳喳和待会在我面前的温文尔雅会有一种很可爱反差，而这值得我花时间去细细的看。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也基本看完了她们所有人的简历和试卷。我和人事们一致都比较看好一个鞠性的女孩，985硕士毕业，在荣盛公司里有两年的工作经历。像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招到这样的员工确实比较难得。

来应聘的女孩进进出出，一切都像流程中安排的那样，而那位鞠姓的女孩也没有让我失望，她有着那个学位应有的学识与谈吐，我有意地和她多聊了几句。

眼看着外厅的人越来越少，面试也慢慢接近尾声。我开始有些困乏于这样的循环问答。

“下一个面试者请进，”我端起杯子，喝完了里面剩下的水。

一个浅蓝色牛仔上衣的女孩径直向我走来，下身是一个白色的百褶短裙。和之前面试者的ol风格不同，她采用了一种很青春阳光的穿搭，这个时候出现确实能让人眼前一亮。

“很不错的想法。”我默默的在心里暗中称赞。“麻烦给我倒杯水，谢谢。”我把杯子递了过去。

这时我才看清楚她的脸，细细的眉毛下藏得一双大而亮的眼睛，鼻梁微微挺起，她的下巴并不尖，脸型有些圆圆的，貌似还留着一点婴儿肥。

她默默地接过了杯子，转过身走到饮水机前，半蹲着打开了饮水机的门，用右手稳稳的握着杯子，左手的拇指按住蓝色按钮的开关，热水缓缓地流下，冒出阵阵白气。

“您的热水。”她把杯子放在我桌前，冲我做出一个调皮的微笑。比起人事那种让我极度不适的笑脸，这样的微笑实在是好看的多。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个女孩我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好像见过她，却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我们当时以何种身份，以怎样的形式见的面。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掺杂其中，难以描述。

“请先谈谈自己的情况，侧重于学业和职业履历方面。”或许正好我可以从中大致判断出我是否曾经见过她，或者她又是否是我某个的亲戚。

她回答的声音比较细，我静静地听着。“我叫刘娅，22岁，h大学应届毕业生（某211高校），毕业前参加过三次企业实习，时长14个月。因为家里比较困难，大学四年我都勤工俭学，我的自立能力比较强，做事细心不拖沓。额，，，回答完毕。”

最后这个“回答完毕”她刻意说的很快，有一种很俏皮的感觉。22岁，在这群面试者中好像是最小的，能有这样的坚强确实很不容易，想到自己的那个时候，又是怎样一幅境地呢?

22岁那年，我大学刚毕业不久，考取了s大学金融专业的研究生，不过研一还没有读完我就休学了，到了父母所在的公司里实习，我的父母都是那家公司的高层员工，在公司也有不少的股份，再后来父母在一场车祸中相继去世了，那年我仅仅23岁。

我没有了家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孤儿，那段时间我整个世界都是昏暗的，处理完父母的丧事后，我离开了公司，呆在了家里，把自己关了起来，每天对着冷冷的墙壁发呆，一连好几个月都不出门，也从来没有人来看过我。直到有一天，一阵敲门声从客厅传来，也是从那一刻起，我的命运彻底发生了改变。

我有些好奇，却发现外面站在一个老人，六十多岁的样子，西装革履，头发也梳的很精神，他是这几个月里唯一一个来看我的人。

“顾伯伯好。”我赶紧招呼他进来，屋子里已经乱的不像样了，我胡乱的把沙发上的零食袋子丢到一旁。

“顾伯伯您坐。”眼前的这个老人是我实习时所在公司的董事长，和我父母以前都是很好的同事，我很小的时候的就见过他了。

“不好意思啊，家里乱成这样。”我感觉到空气中有一丝尴尬，他迟迟没有说话，就安静的坐在那儿。

“关于你父母的死，我很抱歉。”过了半天，他终于开口了。

“这和顾伯伯您也没有关系，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

“不，其实这里面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他的声音变得很低沉。

“不知道的事，是关于公司的吗？”我有些疑惑。

“对，我纠结了很长时间，但还是决定要告诉你的好。”他磨了磨手上的戒指，接着说到:“这有关于公司的那次收购，那时我们公司准备要收购已经濒临倒闭的安泰公司，我安排了你父母去准备这次的收购计划，本来这次计划已经是志在必得，各方面都准备得很充分，直到在签约的前几天，我突然得知你父母已经以你的身份，购得了安泰公司近30%的股份，一旦收购成功，安泰的股价便会疯长涨，而你父母也会从中获取巨大的收益，那是不可想象的。这方面的事情你也知道，这显然已经涉及到了内幕交易，这不仅违背了我们的作为商业者的初衷，并且一旦事情暴漏，他们很可能会坐牢。我一怒之下，取消了此次收购计划。”

我心里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我难以想象父母死前竟然做了这样的事。我依稀记得从我开始学金融的第一天起，父母就一直对我说，做人要讲究诚信，做商人更应该如此。骗人的事我们不做，犯法的事我们更不能做。现在想来怎么会这么讽刺呢？

我实在是不敢相信。

“因为我取消了收购计划，导致安泰公司破产，你父母几乎亏光了投进去的所有的钱，后来我才知道你父母当时为了凑钱买股份不仅贷了款，还借了高利贷。

因为我把收购的事情搞砸了，他们和我自然也有了矛盾，不肯接受我那时的帮助，他们卖掉了自己在公司里的全部股份。

但仍旧没还清那笔钱。”

“怎么会呢？他们在公司的股份不是够多的吗？怎么会还不上呢。”

“他们在公司的股份确实不少，但是因为收购失败，我们公司自身也受到了印象，股价也跌了几番，再加上你父母借的那个高利贷利息实在太高，本金加上利息直接涨了几倍，即使是拿你父母所有的资产去还恐怕都还不上，我甚至怀疑过那是一次商业诈骗。因为那些催债的没日的骚扰，你父母只能四处躲债，后来我听人说，他们在正街附近租的房子被讨债的人找到了，在逃债时太过慌乱而发生了意外。”

“可是他们为什么不卖掉房子呢？”我心里充满了问号。

“起初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我看见了你，他们应该是不想因为自己的错误迁就到你，你们这房子不是以你的名义买的吗？”

我突然间心头一紧，鼻子酸酸的，眼泪也忍不住流了下来，那些催债的人从来没来过家里找过我，想必是一开始父母就隐瞒了下来，那段时间他们一直不回家里住，告诉我在外地出差。目的也是借钱时在放高利贷的人的面前隐瞒自己为儿子在市区买了房子这一真相，我越想越觉得难受，他们宁愿四处躲债也不愿意拖累我，我对这样的父母又怎么恨得起来？

“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你这么多的，毕竟对你父母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是看到你这个样子，我也于心不忍，你父母要是还在，他们肯定不希望你这样。所以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吗？”

具体什么打算的话，我确实是没想过。“那还是得先出去找一份工作，养活好自己。”

“我这里有一份工作想推荐给你，希望你能考虑一下。”他从公文包中拿出一份文件。

“是继续在您公司工作吗？”说完我接过了文件。

“是的，不过你的工作不再是普通员工，而是jh盛华的首席执行官。”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显得格外洪亮。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拿起合同扫了一眼，是一份股份转让的合同。

“另外，我将直接转让公司17%的股份给你，你不必太惊讶，这原本就是属于你父母的那份。”

我看着合同上的字迹，果然是，，，17%。“可是这不本是您的资产吗？为什么要就这样送给了我？”

“一方面确实是我出自于对你父母的愧疚，我们一起工作打拼了几十年，现在却要这样收场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另一方面，就是我认可你的能力。”他的语气比一开始缓和了许多。

“认可我的能力？”他的话我虽然可以理解，但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对，你是很多人口中的天才，从你上小学起，你的父母经常提起你，那时候我记得你很贪玩，但是脑筋转的特别快，后来你考上z大学，你父母就把你看作是他们的骄傲，你实习期间的半年了完成了别的员工几年都完成不了的业绩。我相信，你会成为一个比你父母，比都我更加优秀的企业家。另外我们公司毕竟是个家族企业，我也马上要到了退休的年纪，可是我只有一个女儿，也从来不掺和公司的事。所以这么说都只有你最适合接手我们公司，你，有这份信心吗？”他的眼神很坚定，没有一点玩笑的意思。

我点了点头，郑重的在合同上签上字，在我把合同递给他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翻开了新的一面。

从那一天起，我就被认定了是盛华公司的ceo，接手的第一年，我对公司进行了改制，不断招进新人，这显然触及到了一些老员工的利益，我受到的反对声一直持续了好几年没有停过，不过随着公司在我的手里一步步做大做强，那些反对的呼声也逐渐销声匿迹。时间不断向后推移，老一辈的员工基本都退休了，公司不断地招进新人。而自己在公司的权威也随着老员工的离开不断稳定了下来。

我的思绪回到了这场面试上来，眼前的这个女孩也依旧笔直的站在我面前，一旁坐着的人事一脸疑惑的看着我，我低下头，简单看了遍她的简历。

和我想的一样，我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我也不知道此时自己是一个怎样的心境，如果我们在二十几岁的年纪都能挺过自己人生的一道坎，那么今后的生活无论变成什么样子，我们也会去热爱它。

抬头再去看她，还是保持着刚才那会儿一样的状态，她明亮的眼睛充满了自信，充满了对生活的希望与向往，她仿佛在告诉我，“即使她没有被录用，也没有大不了的，她依旧会热爱生活。”这样的竞争激烈的一个社会，无时无刻不在打击着一个人。而即使身处在这样的一个大染缸中，眼前的这个女孩依旧能保留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本真，确实很难得。

她的身上有着太多让我觉得好奇的地方，而这种的好奇也绝非面试中几句交谈就能满足的。但是想到这场面试结束以后，我和眼前的这个女孩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我的种种疑问也再便埋在了心底，这着实让人不爽。可是我录用了她的话不就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吗？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小私心？这未免太可笑了。

可能我一直都是这么个可笑的人。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面试结果下个星期会发到你邮箱里。”

我慢条斯理的跟她说。“这，这就好了？”她瞪大了眼睛。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从她的最后的眼神中，我看到了一丝失望。

人在做出选择的时候往往很奇怪，在自己原则下的选择和潜意识催使的选择相悖时，我们往往会选择后者，然后找出足够的论据来论证自己的选择，以求得内心的宽慰。如果这还不够，我们也会尝试着说服自己去做出适当的变通，不要太死板。这一切貌似都发生的很合理。其实我们自己心里都很清楚，在原则动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我猜，在下个星期的某个早晨，有一个20多岁的小女孩会收到一份录用通知书，然后吃惊的捂住嘴巴，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兴奋地蹦了起来，，，，